话音刚落,一股更大妖风刮过,笼中火烛刹那便灭。
寺里不比山下灯火通明,那灯笼一灭,周遭便墨一般化不开,只闻竹叶在暗中狂颤,衆人衣袂乱飞,几乎睁不开眼。
骤然又“轰”地一声!那夏夜惊雷便如山龙咆哮,直让年幼宫人“啊”地叫出声,随即灯笼脱手。
眨眼功夫,已被卷出老远。
老宫人尖喝道,“没用的东西,不做亏心事,雷打不着你!”又道,“看不清路,奴才给灵童领路。”
“有劳。”
“您莫折煞了奴才!”老宫人动作麻利,拉过季千里手搭在自己手背上,弓腰走在前头。
雨说下便下,疾行百步不到,爆豆般的噼啪声已响起,行越快,雨越急,又有狂风助威,衆人甚是狼狈。
那宫人都是伺候贵人的,两条腿跑不多快,护卫们只受命不许人来害,不懂伺候人,无论季千里走快走慢都跟在身後,眨眼功夫,一行已全湿透。
直距僧舍两箭之地,才有两个布衣小沙弥举伞奔来,“快,快,都到伞下来。”
宫人催促道,“奴才们皮糙肉厚,莫让灵童淋湿才是。”
纵使如此,纸伞方被风雨摧残片刻便都破烂,赶至廊下,季千里依旧成了雨人,衆人亦无不浑身滴答。
沙弥连忙捧衣近来,“且请灵童与各位施主沐浴更衣,以免着凉。”
宫人只管先将季千里服侍进屋,泡进热水。
季千里即便在府中也无人伺候沐浴,不习惯被人这般周到伺候,让他二人快下去更衣,自脱了进去。
夏夜一场暴雨十分清凉,不过褪了湿衣泡进热水,脑袋往木桶边沿一搁,不知不觉便散出疲倦。
他闭了会儿眼。
“灵童?灵童?”
睁眼已只温热了,头顶聚的宫人换了两个,一个要伺候他穿衣,一个端来碗汤汁,“灵童先将姜汤喝了,驱驱寒气再睡。”
“几时了?”
“方到亥时,还有近四个时辰好睡。”
季千里不想人替他换衣,先接过姜汤饮了,自换了身干净衣裳,宫人又执意进来替他擦干头发。
外间风雨仍未歇,他愣愣听了半晌,宫人替他掖好被角,“灵童安歇,奴才便在外间,有事差遣便是。”
门关上他又不困了,拥被坐起,披散着头发,也不燃灯,走到小窗边。
这场雨像要把半年储蓄都下尽,这许久雨势分毫未减,疾风裹着劲雨扑面打来,刚换的衣裳又沾了水汽,他打了个冷战,赶紧掩了窗。
再躺进被窝却仍睡不着。
那姜汤许是放了什麽利口的东西,漱口後仍有些甜腻。
空气中亦闷闷的。
——不知怎地,他方察觉这空气的烦闷,便教这气味引入似曾相识的记忆中,似闷似燥,又似凉似湿,身体又似冷非冷,似热非热,只觉此几种矛盾感知交错一身,好生烦躁,身体渐渐蜷成一团。
偏生此时,脑中丶耳边又灌来许多不该有的东西——
“……春宵苦短,小师父莫不解风情啦……”
那一口气将将从耳边拂过,另一道声音又钻入耳中,“……带小师父去破戒。”
“……小师父,你乖乖出声,我让你舒服,好不好?”
“……小师父,此乃人之常情,你的佛祖怪不得你……”
“……小师父,这叫思凡……”
“……小师父……”
“……千里……”
当得此时,他方觉身体变化,猛地甩了甩脑袋,翻身坐起,合掌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窗外风雨雷电,鸣闪不止。
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见银蛇在屋中乱窜,闭眼又念,“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忽地雨丝拂面,他心神一岔,福至心灵般睁开眼——
正巧屋中亮起,床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脚。
他擡起头。
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眼神冰冷;他脸上戴了只雪白的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