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那人不住点头。
语毕,二人都沉默片刻。
“一石三鸟,点子倒是难得。”
先那个又道,“不过说来容易,那贱人身边的人难收买,此事又是陛下心病,纵然弄死了他,若事後查出是你我撺掇,呵……”
後头虽未言语,已颇有危险之意。
“大人思虑甚是,此事大人当然不能出面。但小的想到,有一个人不只有机会接近,亦对他恨之入骨,当不惜性命也愿促成。”
“……谁?”
又是很短低语,吐出一个名来。
“不错……他倒是朝我表过忠心。”他缓缓道,“……嗯,天时丶地利丶人和……”
“恭喜大人,天要助大人收了此人,何愁不成?”
“还是你想得多啊,你倒不愧是……”先那声音蓦地一顿,压着道,“你让我杀王子祯,是早想到今日?”
“小的还无大人这般远见,方才是听大人‘死透’二字,也想到物尽其用四个字。”
“物尽其用,哈哈,妙,妙!”
先那人乐道,“嗯,谅你也不敢算到我头上。你放心,这事儿若真成了,你的事儿我也不忘。”
“多谢大人!大人大恩,小的永生难忘。”那人似长拜于地,“小的还有个不情之请……”
那人“唔”了声。
“小的求大人,到时候饶了小的一家平安。”
先前那声音嗤地一声,“你这人倒也奇怪……”
……
天色已晚,屋中谈话渐歇。
那一人告退後,快步穿过後门,又渐漆黑巷道中走出身影,再融入了华灯初上的京城。
他绕行片刻,倏地,一道灰扑扑的小身影在他面前“扑通”伏地,哇哇大哭起来,原来是个孩子,许是饥饿乏力,在他跟前摔了个跟斗。
他蹲下身将他抱了起来,掸去他身上泥尘,又自怀中摸了些银钱给他,“拿去买个包子吃罢。”
那孩子怔怔望着他,他不再停留,又一路来到了风波桥上。
河水漆黑如墨,倒映着沿岸火光亮光,看来鳞光闪闪,而他谄媚的脸色早在走出巷道那一刻已尽数褪去,此时只微微挂着一抹笑。
他迎风伫立了许久,任由晚风吹散了身上浸染许久的酒肉香气。
日照江畔盛世下……如此一来,便快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满城春红还似昨日光景,转眼三夏已到尾巴,京中荷香飘荡,夏意盎然。
京中局势每况愈下。季千里近来出府门,已见城中增了流离之人,许多阿笙那般大小的孩子孤身游荡在街上,手捧各种小食逢人便求人买,那些孩子个个衣着破烂,瘦得两只眼睛又大又鼓,让人好不心酸。
一问方知,孩子家中父兄叔伯各都入伍打仗,有些是去了北方,有些去了南方,有些则已经死了。
他渐知那是北有蛮族进犯,南有内乱未平,初时带了银两出门施舍,後又问爹娘可否在府门前设广施粥饭。
他娘本是个善人,又最爱他生来善心,哪有不应的。至于如今岂止小民,便连圣上寿辰丶官府人家也都在缩减开支,倒不必告知他。
其时季府上下齐心协力施粥救人,那温良礼惊才艳绝,连作诗作,百姓争相传唱,一时间,倒也有些商贾贵人效仿其法,似略有好转。
除此之外,季千里多数时辰都在府中诵经祈福,却越发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屋顶相谈後,他又见过越东风一次。又在夜里——他房门外增了几多看护,这人偏有本事将他带走。
那日二人也是到了屋顶,越东风脚下不停,三两下便将他带到府门院墙边,只见黑巷里站着匹雪马儿,在夜色中也像发光一般,季千里当即轻呼,“流云!”
流云昂首看他,轻嘶踢脚,似也兴致高昂。
他被越东风放到它背上,马儿回头嗅他膝盖,继而感到人到身後,方知是要啓程,惑然道,“越公子,我们要去哪儿?”
“季公子不想试试这匹疯马?”
季千里一愣,手里摸着马耳朵,“我……”
他以往从不夜里出府,出也总要告知他娘一声,何况上次之後,季夫人让人守着他的门,直言让他莫再见这人——方才他来了,他以为只见他一面,娘也是不知的,若要再骑马走,却……脑中自天人交战,越东风已轻踢马腹,“走。”
流云得令,登时如疾风般蹿了出去,将他一声“想是想的……”甩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