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皱的眉头和紧咬的下唇透露出一丝烦躁,高处那扇弧形玻璃背後的杨疏乙看着他如此模样,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柯让可以克服这个小伤口给他带来的负面心理。
他应该想想,年纪比他大近20岁的对手,要忍受的是机能自然衰退的压迫和痛苦,也许现在才是两人刚刚站在同一起跑线的时刻。
一番考量後,柯让听从了路易和医师的建议。他至少需要两局的时间来适应这个附着在他关节处的东西,这两局他就算无法回破,也必须咬紧分数。
再次回到赛场,他的神情不再是第一盘那样的轻松,对手乔维奇也在每颗长球後剧烈的喘息,这是一场对双方来说都无比煎熬丶又必须时刻忍耐并且寻找突破点的鏖战。
柯让尽量逼迫乔维奇往他的反手回球,那恰好也是他的强项。在镇痛剂的作用下,正手的感觉在逐渐找回,只是隔着绷带始终缺乏那种精准的球感。他堪堪守住了接下来的几局,第二盘局分来到3:5。
第9局,柯让非保不可的发球局,如果再度被破发,乔维奇将直接以3:6的比分赢得第二盘。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他用缓慢的深呼吸调节身体里不听使唤的节奏,用毛巾擦去鼻翼丶脖颈和肘间的汗水。杨疏乙好奇问过他,每一局之间的空档都在想什麽,会想和比赛无关的事吗?
当然会想。思绪有时候不受控制地漂移,像坐上了空间传送器一样,出现在任何地点都有可能。但只要倒数器开始读秒,他又能瞬间抽回那淘气的思维,将它绑在大脑中,专注地丶毫不干扰地聚焦在195平方米的球场上。
下一颗球怎麽发?柯让放下毛巾,在十几秒钟内做出决策。手指不再感到疼痛,但束缚的绷带让他不适。他知道,乔维奇想抓住这个机会一举扳回一盘。对手比他更想将比分拉回起跑线上,同时他不允许自己的优势被抹杀。
练过十数万次的抛球丶击球,柯让教科书般的发球总是赏心悦目的。
然而,一发频繁出界。发球的手感仍然没有回到他的体内。
二发屡次被乔维奇抢接,发球局进入岌岌可危的0:40。
柯让此时并未真正恐慌,连续三次一发出界後,他开始确信第四个一发他可以打出一个好球,这是精准调控角度和力度後的最终确认。哪怕面对对方三个破发点,他仍然沉着地全力击出他的发球。
——砰!果然,ACE球。15:40。
现场的观衆和解说甚至都替他松了一口气。
十几秒後,同样的节奏丶几乎一样的力度和速度:
——砰!第二个ACE球,30:40。
球以218kmh的时速击向一区大外角,乔维奇放弃了挥拍。他手里还有一个破发点……只要柯让不是完美发挥,他就有机会,他不相信第三个球还能天衣无缝。
第三次发球,柯让保持着和前面相同的节奏,分毫不差。他的目标是二区大外角,他不怕对手的预判,他要击出连预判也无法挽救的超级发球。
现场寂静得好像没有一个观衆,耳中只剩他左手有节奏的在地面上弹球的声音。哒丶哒丶哒,三次拍球,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仿佛琴谱上的三分音符,每一个“哒”都是一种蓄力,三次之後,他将来到无限趋近于100%的准备……然後左手将球抛起,像格斗游戏中满载能量的一个必杀技,瞄准坐标後,势如破竹!
乔维奇做好了能做的所有准备,在球飞速朝他的场地袭来之际,双腿用力蹬地朝着球的方向奔去,右手反拍试图够到那即将大角度弹出边界的球——
——他没有接到。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以为是第三记ACE时,边裁大喊出声“Fault!”。
乔维奇大舒一口气,他感觉球会进区,所以他果断出击了。但如果出界了,则是对他最好的奖励——这意味着他扳回了第二盘。
然而这个结果柯让万万不能接受,他举起双手表示强烈反对,主裁只好下场检查。
全场凝神以待。
根据红土上的痕迹可以判断球的落点,法网历来以人工裁判为传统,并未引进电子鹰眼技术。
柯让用鼻子呼着气,将气息压进腹部。他断定是边裁的错误判罚,凭他的经验,这颗球不可能出界。
主裁蹲下仔细检查,漫长的十几秒後,最终站起身,右手食指指向天空——发球出界。
“Noway!”柯让忍不住咆哮而出,人群同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一边的球迷在庆祝丶另一边的球迷在喝倒彩。
一股怒气不受控地涌上他的大脑,柯让要求裁判再次检查,在多次出界後他非常自信已经找回了进区的手感,这颗球和第一个ACE如出一辙,它不可能出界,它应该是完美地擦到了边线。
“Idon'to。It'sFault。”主裁冷漠回应了他。
柯让知道主裁的判罚就是铁律,他无能为力。他气冲冲地回到休息区,球拍被他重重扔到椅子旁边,然後他泄愤似的一圈一圈解起了手指上的绷带。帽檐下他的表情像冰封的湖面,冒着森森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