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脚步踏在石板路上,是孤独的奏鸣。面对面走过的法国人,笑着对他道了声像轻快小调的“bonsoir”。这是如此温润的夜晚才该有的心情,连陌生人都值得你为他高歌一曲。
杨疏乙只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衆神欢声笑语中的孤魂。
他的衣袋里还攥着一个玉环。
近一个月,接踵而至的工作让他每天堪堪只睡五六个小时,没有一天的休假。有时候凌晨了,他也舍不得挂断电话那头还滞留在大白天的甜言蜜语。他从不觉得自己比柯让更辛苦更忙碌,柯让要面临的战役是把他多天的劳苦都聚集到两三个小时的强度,他从不吝啬心疼对方再多一些。在互相支持和依靠这方面,柯让对于他的也一点都不少。在剧组临时给的半天假期,恰好是印第安威尔斯战之後,他担心柯让的伤势,于是去他供养菩萨的寺庙为对方祈福。
他是那座寺庙的长期供养人,尽管没有皈依,但他喜欢去那里,找师傅聊天丶解惑。这次他要为柯让求一个健康平安。
师傅笑着替他把“柯让”的名字写在红色签中。
“他是你朋友?”
“嗯。”
“你特地为他跑一趟,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
玉环也请师傅唱了经,寥作一丝保佑,等见面了想当面交给柯让。
杨疏乙被这种自我感动恶心得想吐。
他想给的对方并不需要,柯让健健康康的拿着好成绩回来了。对方想要的他却哀怨扭捏地拿不出手。
正常人的恋爱是怎样的?亲吻丶拥抱丶抚摸丶身心交融……柯让是正常人,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杨疏乙听到心里有人指着自己大声说,你真矫情。
他走到半坡的书报亭,买了一包香烟。很久没有抽烟,连打火机都忘记。重新走回报亭,向摊主借了个火。
摊主是个大叔,跟他随口聊起马上要在蒙特卡洛举行的大师赛。
这里是网球的圣地,是柯让从小训练成长的沃土。报亭的铁艺栏杆上夹着好几份体育报,这是纸媒未死的欧洲才有的景象。杨疏乙拿起一份随意翻阅,柯让捧着奖杯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内页——网球专栏正在展望这位本国新星在接下来的红土赛季的表现。
杨疏乙笑着将报纸揣进兜里,留下一枚硬币。
他想安静地听听海风,于是站在高地的栏杆处,遗世独立。
今天是他的十九岁生日,而自己送了他一个鱼雷一般糟糕的大礼。杨疏乙冷静下来後,思索自己到底在为什麽而愤怒。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对待感情容不得一粒砂的年轻人,哪怕此刻再疲惫,他也还有梳理的馀力。
“我和他们一样就行……”
杨疏乙直面这个导火索,正是这句话点燃了他应激的怒火。不是柯让不能和他们一样,而是柯让怎麽可能和他们一样。他又再想起那个荒谬的台词:gaymen对性9秒一次的幻想。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认为柯让也不是。
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一定让柯让産生了误会,他说得大错特错……想到柯让会遭受多大的打击,此刻他已经开始替他难过。
再怎麽样,他也要回去道歉,陪柯让过完这个生日,至于柯让会怎麽想怎麽决定,杨疏乙悉听尊便。
拿起电话回拨,杨疏乙迫不急的想告诉恋人,等他马上回去,他要带着最大的歉意请求他的原谅。
然而电话没有接通……他不断地打,那边再无应答。
旁边路过互相搂着丶像连体婴儿一样的恋人,嬉笑娇嗔的话语让周围的人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他们彼此的爱意。
杨疏乙坐在石阶上,看着远处一浪又一浪扑腾的海。他过去流过太多泪,流干了身体里仅有的那涌泉水,如今连为柯让再流一滴泪似乎都做不到,他甚至不知道该为自己而哭还是为柯让而哭,反正都是干涸的……就算是诺大的海洋也流不进他这口枯井啊。
半个小时前,柯让怔愣地坐在地上,那扇关闭的门像一击重拳砸在他的脸上。第一时间他确实以为自己比不上那些前任,那些三番五次出现在他面前丶故作成熟大度的前任。柯让好脾气地面对他们,因为他愿意接受杨疏乙的一切,况且他向来也给与恋人间最基本的信任。
他感受到了自己在一瞬间冲破瓶颈的愤怒和想毁掉一切的念头,这是不同于比赛中由致命的紧张和刺激感所带来的强度,这是另一种歇斯底里丶摧枯拉朽的力量。
他自己都忌惮了,他长这麽大还没有体会过这种失控。
这剧烈又疯狂的念头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随之而来的则是排山倒海的创痛。这段时间,他从电话里语音里都能听出恋人的疲惫和松懈的爱意,这段感情从一开始他就只会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以至于越走越发现,他怎麽都走不近对方身边,他们之间始终都还有一段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柯让以为是自己还不够优秀,以及他永远无法克服的年纪,後者他无法改变,那至少前者他要拼死争取。
他从不质疑杨疏乙对他的褒奖和赞扬,与其说是要得到杨疏乙的认可,不如说“拿下阳光双冠”是他为自己设定的条件——可以拥抱恋人的前置条件。
他受伤了,坚持了,最後的结果是一金一银,他没有太受打击,他想杨疏乙会理解他的努力。并且在两人再次重逢的他的生日这天,给他应有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