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按柯如英的原意起草的“说明”,经过徐临之和法务的润色後,变成礼貌而诚恳的外交辞令,大概便是“所有决策都由公司领导层多轮商议决定,因项目涉及保密,等时机合适,我方会如实告知。我司始终以全体股东和员工的利益为重,此次投资不会影响供应链和销售端的稳定,请贵司放心。”
盖着柯荣集团公章的文件在连术的电脑上开着,与其说他在思索柯荣集团背後的动作,他觉得更滑稽的是他真的在考虑那位刚签约的网球运动员的公关问题。其实签约柯让对他来说,是再小不过的一件在纸上签字的流程而已,但自从这个年轻人和杨疏乙若即若离的接触以来,他就不由自主地上心了。
杨疏乙曾经提过关于柯让有没有独立工作室的问题——在一次比赛的後台见过柯让的家人,并且大概了解柯荣集团的背景後,他自发地帮柯让带入了一种防备心。连术当时调侃杨疏乙是被害妄想症,後来他反应过来这种对原生家庭的防备是杨疏乙自己的经历导致的。他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柯如英这样的家长式企业家与杨疏乙的父亲杨肇是非常像的。如果让这两个人坐一桌,若不能相见恨晚丶那就是彻底的同极相斥。
如今他倒对杨疏乙的敏锐刮目相看了,连术自己的家庭经历过于稀疏,之前杨疏乙和家里决绝的态度他原本就不太能理解,但他大概明白那是一种将所有潜在的负面影响都防范于未然的做法。按世俗的思维,他客观地希望杨疏乙能和那姓杨的一大家子人和平友爱相处,但按连术自己的思维,只要杨疏乙自己乐意,他爱干嘛干嘛。
而柯荣集团在社交媒体上使劲蹭柯让的流量,他之前就知道的。融世传媒的运营思路本就不赞同这样的捆绑营销,有媒体自发去挖掘不可避免,但主动去绑定对双方来说——尤其是毫不相干的领域——实属没多大必要。但他们只负责柯让的部分经纪事务,硬要说的话管不了柯荣集团的媒体公关,但连术决定不能再任由他们这样搞下去。
山上下大雪了,落到别墅的小院里只剩细小的雪片,但也足够给植物铺上薄薄一层银妆。一些不耐寒的盆栽被贴心移进了室内阳台,大株的还被套上了保温袋。
室内干燥,水分蒸发快,但室内浇水不如庭院,Natsu拿着细长嘴的水壶,耐心地一点点给植物喂饱,生怕多出的水会溢出托盘。
连术一边穿衣服丶大衣丶围巾丶帽子丶手套,一边盯着Natsu的动作,感觉像是其中一株植物成精了,还帮他打理剩馀的,委实非常省心。
“今晚我在朋友家吃饭,可能回来很晚。”他说。
“欸?はい(好)——。”Natsu转过头看他,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乖巧地回应,也不多问。
连术点点头,本还想说点“不用等我”“别反锁门”“留盏灯”之类的水词,但最终没说出口。
陶安琳在家里办party,她的伴侣从国外回来,还带上了几个好朋友。这种几乎完全陌生的局,连术一般是懒得去的。但以陶安琳舌灿莲花的本领,持续半小时给连术一顿输出,在家闲出屁的连术便应了。还有20%的目的是为了与家里的小夥伴短暂隔离一下,以免太像老夫老妻二人世界了。
陶安琳的伴侣是个看不出年龄的英国男人,名为乔纳森。其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养尊处优的家庭背景,谈吐间清高的用词和语态彰显着学院派的教育背景,这样的人非常适合为陶安琳的文化生意做背书。显然陶安琳将自己和连术相遇的细节也悉数告知了伴侣,乔纳森在面对连术时态度友善却带着一丝丝促狭,大概因为连术正中陶安琳喜欢的款式而有些吃味,尤其连术与他印象中有钱有权的中国男人形象大相径庭,沟通中若有若无地想确认连术的取向,这些小心思都被连术看得一清二楚。其馀人里有在B市外方大使馆任职的副领事丶有外资大品牌的高管丶还有长期做中外文化交流展览的经理人,以及他们的伴侣。
连术在进屋之前还想着会不会全是一群搞艺术交易的,他准备从善如流的social一番。结果还不需他自我介绍,其中那位外资企业高管和副领事的夫人(一位外媒住B市记者)立刻就认出了他。
一屋子相谈甚欢,女主人陶安琳甚感欣慰。席间连术几杯香槟下肚,瞅着别人两两成对,但又明显看出各对夫妻表面恩爱之下的内部矛盾,权当打发时间。他人嘴上说着羡慕他的独身和潇洒自由,他自然是不会袒露杨疏乙的存在的,至于是不是真的羡慕,他也无所谓。这种极浅的社交场合他非常擅长,但也十分不屑,此间结交的人以後或许会因为各种工作上的机遇再次接触,但要足够有趣并当朋友的人,非得万里挑一不可。
夜深,连术喝得头晕,慢慢走回自家门口,门口的壁灯亮着,客厅的窗户露出一半纱帘,屋内泛着暖光。他站在入户门处发了会儿呆,眩晕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些陌生的感性情绪,被酒精控制的理智暂时被驱离了大脑的中控台,不切实际的画面骤然出现——杨疏乙拉开纱帘,越过前院的植物,看到站在黑暗中的连术,他嘴唇开合,说了些什麽,然後屋门被打开……
呼出的白气迷蒙了双眼,冬日的夜晚是残酷的,连术打开房门。
Natsu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壁炉里生着火。
本打算直接回房睡了,但在走廊处又折返回来,连术蹲下身拍拍Natsu的背,这个叫“夏”的年轻人,却在寒冬里拜访了他。
“お帰り……何时ですか……?”Natsu嘟囔道,语言系统还未切换过来。连术听懂了前面,没听懂後面。
“进屋睡吧。”
“唔……”
连术站起身,裤子却被对方轻轻揪住。等了几秒,才听到下方传来声音。
“可以一起睡吗,今晚?”Natsu小声问道,像个想要吃糖的小孩。
“我喝醉了。”
“给你煮汤?那个……解酒的?”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
连术的反应比平时迟钝些,两人沉默了几秒,意识到Natsu还在等他关于上一个提议的回答。
“你想……?我今晚恐怕不行。”连术“大方”拒绝。他喝多了。喝一点的时候可以助兴丶喝多了那确实不行。
“嗯嗯——”Natsu摇摇头,声音奶呼呼地,笑道:“我想陪你。”
简单洗漱过後,连术在床头柜看到一小杯热牛奶,冒着热气。
“喝它吧,我煮了牛奶。”Natsu已经换上米白色的棉质睡衣,像一只毛发修剪精致的小狗,窝在他床上。
牛奶的热度刚好,不是温热丶又不会烫口。
“你困吗?”躺下後,Natsu轻声问他。
“还行。”
“那你不用管我……就一会儿……”
声音淹没在了被子里。
连术觉得奇妙,这个看起来羞涩又内秀的男生,在这一事上又大胆主动地可爱。他似乎对连术的身体非常感兴趣,极尽能事地呵护着,这种呵护简直像来自长辈的爱一样……连术对这冒出来的念头觉得好笑。他想起过去有朋友说起去日本洗浴室的经历,那些经验丰富的女技师,对待客人就如对待婴孩一般,她们的包容和温柔让人流连忘返。
如今,连术竟然也体会到了这番感觉,甚至生出一丝背叛感。
他想自己真是醉了——既然醉了,就暂时放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