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阮多宝恶狠狠地淬了声,脱衣拎袖,大步迈开。
“二哥,你别掺和!”妹宝想抓住他,没来得及。
疯狂和混乱是那样猝不及防地发生,再一次,手术室里吉凶未知,手术室外腥风血雨。
进退两难,一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掺和进去一起打架,二是不能丢下梁鹤深,并且他的大手紧紧拽着她,也绝不会让她陷入危险。
局外人,局中人……所谓“你没有办法替任何人做决定,所以他们的人生也不该由你来买单”,所谓“你也同样如此”,道理浅显明了,可是知易行难。
妹宝转身,回握梁鹤深的手缓缓松开,她擡眸说:“这里好吵,世叔,我们回家吧,回……”
梁鹤深低着头,看到她刹时苍白的嘴唇以及涣散的眼眸,平和声线难掩颤抖:“你怎麽了?哪里不舒服吗?”
妹宝麻木而茫然地看着他,看他好看的嘴皮翻动着,说了什麽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下一秒,世界疯狂旋转,黑白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马赛克格纹图。
妹宝耳边狂蜂飞舞,电流闪过大脑,眼前轰然漆黑,好像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最後想的还是千万别把梁鹤深拽倒在地,此外,由意念发声的一句“对不起”,不知道有没有如愿从喉咙里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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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只在一瞬发生。
梁鹤深抱住妹宝,突然倾倒的重量让他脚底不稳,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但几乎是在两人轰然倒下的瞬间,那边打得难舍难分的人分开,阮多宝生生挨了一脚狠踹,连滚带爬跑过来,膝盖跪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时,发出一声听着就疼的闷响。
梁鹤深眼睁睁看他从怀里把妹宝抢过去,俯身听心跳,伸手探呼吸,紧接着便是过分行云流水的一套心肺复苏抢救手法。
他一边按,一边红着眼睛大声呼救,但已经语无伦次:“三丶老三,医生,叫!叫医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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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里的杨欢已经无人问津,除了阮福宝,无人在意她和孩子的死活。
现实是薄情寡义的,祸根再次埋下,梁鹤深知道这不是妹宝所期望的,所以她才会想要逃走,但他不至于镇定宽容到这个地步,妻子生死未卜,还去关心某些对他而言,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人会不会因此怨恨她。
空荡而沉寂的走廊飘荡着独属于医院的味道,不算难闻,只是让人窒息,站着的人,坐着的人,流泪的人,沉默的人,都在冷热交织的气流中挣扎。
直到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摘下口罩说了抢救结果,梁鹤深僵硬停滞的思绪和心跳才稍稍恢复了些微脉动。
阿妈隐忍的眼泪再不受控制,夺眶而出,一向稳重的阿爸双眼通红,顾不上她,自己抹了把泪。
阮多宝坐在梁鹤深旁边,低垂头颅,双手挠了挠头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脚底因为潮湿而格外光洁的一块地板。
阮玉宝倚墙而站,最是淡定,向医生护士道了谢,推门而入。
长达十几分钟的抢救,胸外按压丶人工呼吸丶电击除颤……妹宝恢复了意识,有惊无险。
输液的药剂里含有镇定成分,她睡过去了。
血管迷走性昏厥引发的休克急症,没有根治的特效药,但妹宝经过长久休养丶治疗,早已稳定,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睡得挺香的,别担心。”阮玉宝从病房出来,向大家报告情况,轻轻阖上门,“我去看看老大那边的情况。”
阮玉宝离开後,阿妈哽咽着开口:“现在你知道,为什麽我们反对她去北城了吗?”
沉默须臾。
梁鹤深凉凉一笑,他并不想在家庭亦或说是情感层面,使用商战那些手段,太凌厉,也太狠决,然而现在,终究是压抑不住情绪,他还是过分自信,以为可以循序渐进丶徐徐图之。
“我看不懂,看不懂你们对妹宝的感情,究竟是源于占有欲……”
他看向阮多宝,目光寡淡而无情地扫过,再看向阿妈阿爸,“还是源于控制欲,你们反复提醒她过去发生的一切,明知她放不下苏鸣之死,仍为规劝她迷途知返而生搬硬套在我身上。”
阿妈神色微恙,讷讷开口:“你怎麽知道?”
“阿妈,任何人爬到我这个位置後,在生平可能会遭遇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上,便只存在不想,而不存在不能。”
这话说得傲慢,但他的表情始终平静,让人觉不出一星半点夸夸其谈的成分。
无人回应,三双眼睛齐齐注视他。
实际上,除了最初始,在妹宝不省人事那一刹忽闪而过的惊惧,梁鹤深再无波澜,好像一定要如此沉稳端方,才能凸显他此时此刻不单是阮家女婿,更是北城梁氏掌权人的地位。
也才能让接下来的话格外具有说服力。
“今日这话说到这个程度了,我们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你们反对妹宝和我在一起,先後拿年龄丶辈分丶苏鸣丶我的身体丶她的身体做借口,前面四点我都可以认下,但最後一点,你们无论如何不该瞒我。”
走廊异常寂静,就连阿妈的啜泣声也止住,是後怕,也因被他揭底而自责羞愧到无法呼吸,只有梁鹤深的声音温沉而平缓地蔓延。
“在座都是成年人,应该不必我强调,今日之事若是突发在北城,会有什麽後果。”
梁鹤深看着阿爸阿妈,他的视线往下,全然是坦然而倨傲的上位者姿态。
接下来,便是一桩桩一件件拆开了揉碎了谈,他慢条斯理,不卑不亢。
“我年长妹宝十二岁,这不是白长的数字。三十岁,十八载,我慎独慎始丶洁身自好,敢说一句问心无愧,我尊重妹宝的成长,也尊重她的选择,我希望她自由自在,不为契约所缚,所以一直拿捏着距离和分寸,但我当真是从未参与过她的成长?愧对这份契约吗?”
“八岁,她写信告诉我想要救助流浪动物,那个基金会如今已是全国最权威的救助中心;十岁,她同情濒危生物,我以她的名义捐款当作生日礼物,这件事饶有意义,如今也一直在做;十一岁,她说起上学路上遇见两个流浪卖艺的乞儿,贡献了为数不多的零用钱,告诉父兄,却训她懵懂无知丶为人蒙骗,我让人去寻,核实情况,给予资助,没记错的话,那两人如今都在读大学了……诸如此类桩桩件件,不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一纸契约上的未婚夫,我做到了有求必应。然而这份联系,亦或说是精神上的共鸣,终止于那场纵火案。”
“你们怕她再度受伤,选择将她拘在巧梨沟,以为不问世事就可万事无虞吗?”
话落,梁鹤深擡眸,缓口气,含笑问:“我现在告诉你们,她在害怕,一直在害怕,她害怕你们的过度保护和爱,只是,她的演技毫无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