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1章“小傻瓜”
饭後,梁鹤深由妹宝搀扶,慢步走过酒楼花园,去大门,做个礼数送别阮家父母。
妹宝巧笑温软,声音也放得恬静,在他耳边悄声说:“世叔,您别在意,我家吵架,比今夜的阵仗可大多了。”
梁鹤深低头看她一眼,阿妈回眸来,秀眉一蹙:“妹宝,你好好搀着你世叔,别乱瞧乱瞅乱讲话。”
“我知道!”妹宝理直气壮呛回去,又偏头凑过来。
浓夜里干燥的风啊,夹杂了些雨的润,就这麽飘在耳边。
“哥哥们还打架呢,吹胡子瞪眼睛掀桌子抡凳子可凶了,爷爷每次都是事後威风,他们打起来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哈哈,其实我爸也是。”
那场景,隐约能浮现一二,明明是分外浓烈呛人的画面,经由这张不谙世事的嘴巴说出来,竟有层淡淡的甜,柔风细雨的,是她打心眼里对家人的信任和爱意。
结论很明显:阮家也有鸡飞狗跳时,但无论是鸡还是狗,都爱她。
——妹宝,妹妹的妹,宝贝的宝,这个名字灌注了浓郁的爱,不浮夸,也不可笑。
在北城的最後一夜,妹宝同父母一起住去酒店。
阮家爸妈来北城,一直住酒店,不踏梁宅,不管是梁震秋的宅子,还是梁鹤深的宅子,都未曾踏过,倒不是他们摆谱,而是老爷子的吩咐——梁家没有踏过阮家的宅子,什麽时候梁家愿意屈尊降贵了,阮家再来与他们谈礼数。
当然这都是後话。
眼下,妹宝和阿爸一前一後上了车,阿妈脚步踟蹰,终是忍不住开口:“梁先生,妹宝她……这几日没有冒犯您吧?”
梁鹤深看她紧张又殷切的表情,犹豫了下,温文有礼的态度,叫人瞧不出一丝一毫的诡谲端倪:“自然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妹宝哪里都好,就是还有些任性和莽撞。”阿妈笑说。
这倒算是知女莫若母了。梁鹤深垂眸,浅浅勾唇,可纵是来日方长,仍是做贼心虚,他莞尔又说:“您叫我鹤深丶阿深,或者小梁都行。”
阿妈微诧。
“名义上,您是岳母,我是女婿,辈分上,您是长,我是幼,于情于理,梁先生这个称呼太重,鹤深受不起。”
这话说得周全,叫人无法反驳。
阿妈尴尬扯唇,生硬地改口:“好,鹤……阿深,未来的日子,我家妹宝,有劳你多费心了。”
“应该的。”梁鹤深笑了笑。
“世叔,天凉!您快回屋吧!”妹宝从前排车窗探出脑袋,招手向他作别,“小心走路呀!”
梁鹤深淡淡看一眼,颔首示意。
轿车吹着一尾白雾远去,梁鹤深立在风中,或许是耳畔没了黄鹂鸟儿聒噪的叫,又或许是胳膊上少了丝丝缕缕的温度和重量,空荡荡的,让他有些……不自觉地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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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毫无征兆的,腿疼起来,疼在不存在的地方,抽筋剁骨般,一下又一下,没有消停的趋势。
梁鹤深疼得呻吟出声,喉间溢出的闷哼在空荡的房间回响。
多窝囊,多耻辱,他自己都听出一种浓稠不可消散的厌世情绪。
妹宝不在反而成了好事。
月色凉,但也能视物,梁鹤深揉着残肢,後来便成了敲打,想要以暴制暴,甚至想给自己来上一刀,最後大汗淋漓实在忍不下去了,昏昏沉沉中撑起身子来,顾不得去摸灯,直接拉开抽屉摸药瓶。
没料到会疼到抽搐手抖,药瓶就从手里滚落,滚到毛绒绒的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音,转了好几转,转去了那通透如洗的落地窗边。
白纱静静垂悬,在地狱一样的房间像飘着的幽魂几缕。
又想死了吗?
梁鹤深深吸了口气,凝固几秒,再重重往外吐,好像这样能缓释一些疼痛。
掀开被子下床,几乎是跌下去的姿势,他这个样子,还顾得上穿什麽假肢,狼狈地爬过去抓住药瓶,拧开盖子,抖出来不知道多少粒,闷头就要往嘴里塞,馀光一滞——
动作猛地僵住。
月光下,赫然一双雪白脚丫,与绒毯混为一体,纤巧圆润的腕骨透着光,此时却冰棱般,锋利的锥尖朝着他,上面银铃的确玲珑小巧,可他为什麽没听见任何声音?
宁可是幻觉,或是鬼魂,在心绪空白的瞬间,祈祷她并不存在于现实,至少,不存在于眼前的现实。
药片陡然滑落在地,被汗渍浸润的掌心只剩下一层残馀的苦味。
梁鹤深甚至不敢擡起头,转身爬向床沿,惊慌和丑陋遮掩不住,疼痛和教养也再顾不得,颤抖着去抓被子,背後的人噗通跪地,这果断的声音倒是清晰得很,刀子一般,劈过他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