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北方许多地方甚至快下雪了。
正要收回手,妹宝颤动了下,那双惺忪的眼睛微微睁开,又因明亮的光线飞快闭上,看着像是昏沉迷糊的状态,可在梁鹤深收回手掌的过程中,被窝下那只滚烫的小手钻出来,抓住了他的手。
抓住了一半,抓得有些紧。
妹宝的手小巧,指节细长,指尖圆润,留有一点不带攻击性的干净指甲,整只手包括露出来的手腕,都呈现出一种细腻的玉白色。
“世叔。”她声音细微地喊,两只眼睛挣扎着隙出条缝,里面水盈盈的,还有些红,“对不起,妹宝错了。”
她在迷迷糊糊中,坚定又诚恳地向他道歉。
梁鹤深薄唇微张,看着那张病歪歪又天真无邪的脸庞,沉默而强硬地抽走了自己的手。
萧晓洋回来时,带来了程奚音和医疗箱。
梁鹤深让出位置,先客套了一句:“抱歉,打扰你吃饭了。”
“哪能?”程奚音笑说,“我刚好在这边拜访一位世伯,没成想是场相亲局,我得谢谢你救我于水深火热中。”
她掀开被子,按常规流程给妹宝做检查,听诊器摘下後回头:“环境过敏引起的红疹,至于发烧,应该是着凉了,也有水土不服的原因。”
“问题不大,开点药调理一下就好,以後注意饮食,多运动。”
“运动”两个字别有用意地加强了语调,带着点揶揄。
老古板面无表情丶古井无波,听不出也懒得听其中深意。
程奚音又说:“你要是不放心,明天带她去医院做个全方面检查。”
拉好被子,她拿手机编辑药单,一会儿就发给了梁鹤深,忙完妹宝这边,她得以打量起轮椅上的男人。
这还是梁鹤深出事後,程奚音第二次见到他——第一次,他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躺在ICU,之後醒来,就开始闭门不见客。距今快一年了,再不见面,她都快记不清这张脸了。
梁鹤深坐在轮椅上,穿着假肢,长裤加身,大腿到膝盖以下都盖着一张铅灰色绒毯,比之从前的确清减不少,但眉眼依然沉敛深邃,身姿挺拔如松,从上到下散发着一股傲然无所谓的慵懒之感。
就这样看,是看不出他与正常人有何不同的。
梁鹤深静静垂眸,看着床尾一抹掉下来的被角,一手落在轮椅的操控面板上,一手贴着左侧的大腿,他察觉到头顶目光,淡声说:“看我做什麽?”
程奚音悠长地“嗯”了一声,在这期间斟酌着用词,最後依然不知如何回答。
话题干脆转移到妹宝身上,她稍侧脸庞,努努嘴:“这……那什麽沟的梅若宝?”
梁鹤深瞥她一眼,漠然地纠正:“巧梨沟,阮妹宝。”
“哦哦哦,抱歉抱歉,长得不错。”程奚音简短地点评,末了又补了一句,“这看起来好像比你侄女还年轻。”
梁鹤深微不可查地叹气:“十八。”不是好像,根本就是。
“哦哦哦,对对对!”程奚音拍了下脑门,笑说,“瞧我这记性。”
“瞧你这福气。”她接着又感叹地啧啧两声,目光挪向妹宝,一本正经又幸灾乐祸,“这小孩还在上学吧,她不是还没到法定婚龄吗?因为来北城上大学所以借住你这里?”
话落,梁鹤深一张冷沉的脸垮下去,就像陷进了团团乌云里的月白。
交友不慎!梁鹤深交友并不生搬硬套“优秀”的标准模板,却没想过这些狐朋狗友情商低得可怕,加起来能把他活活气死一百次,他以前内核强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也无所谓。
现在……
“没什麽事你可以走了。”梁鹤深冷着脸开始撵人。
程奚音坐在了床边,偏头看了眼杵在门外的萧晓洋,又看向梁鹤深:“我晚饭吃一半呢!你也没吃吧?一起。”
“再说,你这宅子里除了她有别的女人吗?这孩子不得有人照顾?”
“我今晚留下来吧。”
梁鹤深:“……”没办法反驳。
被窝里,妹宝又软软地嘤咛一声,然後极轻地叫了声“世叔”。
那声音太甜美乖顺,撒娇意味浓得像是小奶猫缩在怀里伸懒腰,小猫爪子呼呼挠着心肝肺。
梁鹤深两道眉毛显而易见地皱了皱。
程奚音搓了搓鸡皮疙瘩,笑得面目全非,但也没敢真的笑出声。
梁鹤深瞥她一眼,先把药单转发给萧晓洋,然後操纵轮椅离开房间。
那道背影缓缓驶离视线,直到拐个弯,彻底看不到了,程奚音才恍惚察觉到了不同,一张绝艳的笑脸刹时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