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深平静地看杂志,他不说话,只有浓郁的睫毛时而扇动一下。
那双沉静的眼睛出奇漂亮,上面陷着一弯深邃的沟渠,下面的眼眸像琥珀,外面一圈暖绒的黑,里面是洒了金粉的深褐色,像是深秋落日馀晖下苍茫的山脊,最里面又是一点墨,往外渐次晕染。
那是一双妹宝从未见过的漂亮眼睛,实际上,和他总是淡漠或说庄严肃穆也不为过的表情不同,这双眼睛过分温柔,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已识乾坤,尤怜草木”的睿智与儒雅。
“在看什麽?”梁鹤深说完,才缓慢地擡起睫毛。
妹宝一诧,在他漠然的注视下,垂眸,抿唇,两只手藏在桌底,落在膝盖上握紧,她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唇角弯起乖巧的小弧:“看世叔。”
从她往日语无伦次的邮件中,梁鹤深知晓妹宝不算聪明,他又垂眸:“看我做什麽?”
倒不是真想得到答案,只是随口那麽一接,两人有代沟,学识也有差异,本就很难交流。
但妹宝声音温软,像一朵棉花扫过耳朵:“世叔长得好看,像一枝梨花。”
一枝梨花。
这个形容倒让梁鹤深觉得新鲜,他把眼下的这篇文章看完,便擡眸打量妹宝。
她穿暖粉色的中式上衣,典雅端庄的小立领半遮了白润的脖颈,燕尾盘扣丶坠着雪白短绒的衣领和琵琶襟丶错落有致的桃花刺绣,都是温柔丶乖巧丶恬静的形容,和她那恍若一拍脑门就草率定下的名字如出一辙,只是听着丶看着,就惹人怜。
这身装扮倒不似昨日那般花枝招展,过分明艳了。
审美不稳定。
梁鹤深在心里做出判断。
餐厅又静下来,梁鹤深翻开另一页,边看边说:“书房在三楼,二楼有娱乐室丶健身房。”
妹宝轻快地说:“妹宝不爱看书,也不爱玩游戏,更不爱运动。”
她倒是说得坦荡。梁鹤深眼神顿了下,刚想说娱乐室里不止有游戏机,还有私人影院,便看妹宝站起身,往窗边走去,粉嫩的小脸贴着玻璃,指了指泳池边的一块枯地。
“世叔,妹宝可以在那块地上种草莓和葡萄吗?”
那块地原本种了什麽,往後要补种什麽,梁鹤深本就不关心,现在就更不关心了。
他把目光落回白纸黑字,冷淡说:“随你。”
随她折腾,反正待她离开後,铲掉便好。
妹宝回眸,娇俏的脸颊被笑容抠出两只梨涡,开心地说:“谢谢世叔!”
大概7点20分,厨师风风火火送来了早餐。
梁鹤深幽静地看他一眼,把他吓得吞咽了下口水。
萧晓洋杵在旁边嗔怪:“慌什麽慌,先生也没催你呀!”
厨师点头哈腰说是是是,他似乎不敢看梁鹤深,于是目光频频递给萧晓洋和妹宝,一幅忐忑模样。
梁鹤深让他留下来报菜单,也顺带记下妹宝的口味和喜好。
这对厨师来说,就像是一觉醒来魂穿考场了,梁鹤深何曾考察过底下人这些细枝末节,在受伤之前,他从不苛求这些,只要食材新鲜丶做得干净,他都能欣然接受,受伤之後,他的食谱变成了营养师订制,厨师只需要按计划执行。
所以,咸鱼已久的厨师突然阐述起专业知识,难免有些磕磕巴巴。
这一起头,便讲到早餐结束。
妹宝很懂礼貌,等他说完,才落下筷子。
梁鹤深叠起帕子压了下嘴,问:“有不能碰的食材吗?”
妹宝摇了下头。
梁鹤深又问:“午餐和晚餐想吃什麽?”
那双圆亮水灵的眼睛定住,浓郁的长睫落下,一瞬又擡起。
妹宝比厨师更加磕巴地说:“大鲤鱼丶大哈……大鹅丶轱辘……十三花。”
梁鹤深无甚表情地看着她。他是自动屏蔽了厨师又臭又长的解说,而妹宝是细听了,但只听出一个响。
妹宝赶紧找补:“世叔,妹宝不挑食,妹宝什麽都吃。”
梁鹤深看她柔弱得像朵桃花,细胳膊细腿仿佛一拧就断,不像不挑食的身材,他收回审视的注目,操纵轮椅转弯:“有什麽想吃的告诉厨师,和萧叔说也行。”
妹宝红着脸重重地点头,但梁鹤深背对着她,没看,也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