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布莱克的声音听起来倒不震惊,但好像也不怎麽高兴。接着,斯内普关上了门。办公室里又只剩我们两个了。
我被斯内普牵着手走至小沙发旁,事实上我闭着眼也完全可以自己到达那里,它基本上已经成了我的专属座位,我就没看过其他学生敢坐过去——他们每次被迫来到办公室时只是低着头远远地站在门口,生怕书桌後的斯内普把自己生吞了。
等到我端端正正地坐好,斯内普才又一次问道:“眼睛睁得开吗?”
我感觉到他的声音离我很近,似乎是在弯下腰与我说话。我尝试着睁开眼,但只是略略眯出一条缝隙,眼泪便又像胶水般糊住了视线。
“有些疼……”我抽了一口气,应激似的再次闭紧了双眼,下意识就想再用手中的帕子擦去眼泪,但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从我手里滑走了。
我在身旁焦急地摸索着寻找它的踪迹,只摸到了另一种熟悉的面料——是斯内普的长袍。
“别找了。”斯内普按住我的手,终于开啓了迟来的嘲讽,“华而不实——除了平日里装装样子,没有半点用处。”
我听後一时语塞,鉴于他俩正常时的关系(刚才的那段有礼有节的对话被我归结为不正常),不知道他的批评对象究竟是手帕还是手帕的主人。
“用这个。”斯内普将另一种叠好的布料贴在我脸上,似乎是医用纱布。泪水浸泡过的两颊皮肤被它轻微粗糙的触感扎得痒痒的,但不可否认,它的确比真丝手帕好用得多,眼底的泪滴刚一溢出就被悄无声息地吸去了。
我扶住纱布,刚要向他道谢,另一只手却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原来直到刚才我依然握着他的手忘记了放开。这太过自然和舒适,以至于在潜意识里被我当成了理所应当,道谢的语句脱口便成了急切的挽留:“别离开我……”
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上面一定还带着刚才我们十指相扣时的温度。“不用很久,只是给你配药。”斯内普轻声说道。
作为一名配合治疗的病人,我只能乖乖地坐好,两只手交替着按住纱布,闲下来的那只便无聊地绕着发尾或衣角。不远处的操作台後不断传来轻微的玻璃仪器与台面的碰撞声,听得出这副药剂的用料不会很少。
“教授……可以不要把它弄得太苦吗?”我小心翼翼地强调着自己的“口味偏好”。和任何生了病的孩子一样,我不爱喝苦药,它只会让我被病痛折磨的心情雪上加霜。
得寸进尺地想一想,要是能做成甜味的就更好了——就像我一年级开学没多久在他这里喝到的回忆剂那样。托它的福,我一直忘不了那种香甜的草莓味。
“开假批条借阅禁书的坏学生可没资格谈条件。”伴随着玻璃棒轻碰量杯的叮当脆响,斯内普悠悠地指责着我,虽然语气中并未带有真的恼怒,“当初教你模仿我的笔迹,可不是让你来违反校规的。”
我心虚得差点拿不稳纱布:“……您是怎麽知道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平斯夫人按规定将批条交由我核实时,我只能说它的确是出自我之手——为了斯莱特林的集体荣誉,我不得不包庇你。”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心中被抓包的负罪感减轻了些。好嘛,现在我有共犯了。
可我的内心还没放松几秒钟便又被提了起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它们正是导致你眼疾的元凶?”斯内普的声音比刚才要严肃了不少。
我又一次差点拿不稳纱布——但现在是因为惊恐。难道那些禁书被附加了什麽可怕的黑魔法,阅读它的人眼睛会瞎掉?梅林啊,我只是想查查有关复活禁术的资料而已!
斯内普继续发问,但还好并不是问我接受什麽款式的假眼珠(我已经悲痛地想好答案了,只要不是穆迪那种都可以)。“——你难道不知道,那些比霍格沃兹年代还要久远的古籍,书页上藏着多少的……用麻瓜的词汇来说,病菌?”
“……啊?”
“熬夜读至抵抗力最弱的凌晨,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不停用翻了书的手去揉它们。我说的对吗?”
面对他的指责,我惭愧地低下了头,内心却还是庆幸这次眼疾并不是黑魔法在作祟。
终于,我迎来了用眼不卫生的惩罚。斯内普带着配置好的药剂走到我跟前,我感觉他离我特别近,衣摆已经贴上我的膝盖了。
“给我吧,教授。”我悲壮地伸出手。鉴于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便也无法对药剂的味道抱有任何期待,只希望它不要苦得太过分。
斯内普停顿了片刻,“……我来吧。”他短促地说。
……诶?我只是眼睛有问题,手和嘴巴都还好好的呢,他总不会认为我连自己喝药的能力都没有吧?虽心生疑惑,但我还是听话地放下手,并昂起头,像只待哺的雏鸟般微微张开了嘴。
“哈。”斯内普的轻笑声距我极近。“把嘴巴闭上,小姐——眼药水自然不需要内服。”
……
在听到“眼药水”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幻影移形离开办公室,可惜霍格沃兹不允许这麽做。如果要列出我最恐惧的事件排行榜,“滴眼药水”绝对榜上有名——我甚至怀疑我眼中的博格特会是自己被一瓶巨大的眼药水按住的样子,它狰狞地对准我的眼睛,大喊着不滴完不准离开。
我现在毫无退路。小沙发有三面都被靠背和扶手拦住了,而前面和正上方都在斯内普的监管之下。我感觉他在步步紧逼,他的衣摆已经随着身体的前倾沿着我的膝盖上移至大腿中部,为了躲开他,准确来说是躲开他手中的眼药水,我只能可怜地一缩再缩。
斯内普并未直接采取强制手段,他语气和缓地询问着我,像一位好脾气的医生关怀他不肯接受治疗的病人:“为什麽害怕眼药水?”
“因为……因为它会‘啪’地突然滴进眼睛,很恐怖……”我无力地解释道。和服用的药剂相比,它就像一枚飞刀,在液滴落下之前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它真正落入眼底时那种猝不及防的感觉依然像是遭到了暗算。
显然,斯内普没能在这方面与我共情。劝导不成他便立刻采取了行动,用一只手握上我依旧遮着眼睛的左手,并连带着抓住我正推搡他胸膛的右手手腕,将它们一齐擡至我的头顶。他的力道很大,我完全挣脱不开,手腕还被他送的手链硌得生疼。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闭紧眼睛胡乱摇着头,但失去了双手的抵御,很容易便被挟持了其他行动。斯内普宽大的手扶住我的脸颊和下巴,只稍稍用力,我就像只被拎住後脖颈的猫似的完全动弹不得了。他的指间还夹着试管,冰凉的玻璃紧贴着我的颊边,我闻到了其中龙脑樟的气味。
“听话,睁开眼。”我听见他在我面前柔声劝说着。
我咬紧牙,坚守着眼皮的最後一道防线,反正他也分不出另一只手去掰开它们了。“我本来就不怎麽听话——您刚才还说我是个坏学生呢。”我强撑着辩驳道。
“抱歉,我恐怕要收回自己的话了。”斯内普仿佛将整个身体都笼在了我上方,但与强势的行为不同,他的话语并不是压迫着我的乌云,而更像是和煦拂面的春风。他把语调放得极缓极轻,包裹着冰雪消融的暖意,深邃又柔和,是吹过山谷时的悠扬回声。
他在一遍遍地念着我的名字。
“薇尔莉特,薇尔莉特……薇丶尔丶莉丶特——我的好女孩,你为何不愿睁开眼看看你可怜的教授呢?”
我承认自己的意志并不坚定,在他的“蛊惑”下,眼底的疼痛都仿佛化成了痒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我的眼睫,引诱它缓缓开啓。但这并不能完全归咎于我——“斯内普的嗓音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这是客观存在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真理(由魔法世界冉冉升起的科学兼哲学巨星薇尔莉特所提出并证实)。总之,在大脑进入复杂的思考之前,我的身体就先它一步地做出了反应。
我轻轻张开了眼,想将那个早已被我在脑海中勾勒无数遍的样貌看清,但很快我便明白了自己一时的贪念是多麽愚蠢和草率:映入我眼帘的不仅是他溢满笑意的眼睛,还有悬于我正上方的双倍“达摩克利斯之剑”——两根吸了药水的滴管。
“——啊!”伴随着我惊恐的惨叫,这场抵御战以失败告终。看着我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斯内普直起身子,露出了胜利者独有的微笑,像恶作剧成功後的得意的少年。眼底的疼痛被药效冲淡後竟还有些意外的舒服,我也有些释然了:两滴小小的药水就能换来他一个发自内心的恣意笑容,还挺划算的……
“从明天起早中晚各来办公室一趟。”这位三十多岁的少年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需要持续治疗——别找借口,如果你还想保住这双眼睛的话。”
……我要收回刚才的想法!这一点也不划算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