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柏言心一下就揪紧了:“那他去了吗?”
教授遗憾地摇摇头:“没有。当时我忙着别的事情,给他一张表,让他填好了给我。他第三天拒绝了,说他不喜欢集体行动,不适应。但我老头子眼尖,明明看到他表都填好了。”
岑柏言不免有些失落:“他一定是想去的。”
“後来我才知道原因,我带去的都是研究生博士生,那群家夥嘀咕了几句说小宣腿脚不便,雨林潮湿泥泞,地况复杂,恐怕要分出不少精力照顾他。这些话估计被小宣听到了,”教授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岑柏言喉头一哽,忽然想到了宣兆的日记本里曾经写过——
“下午实验室里谈论去西南参加学术论坛的事,有位老师不希望我同行,要去的地方在山区,他担心他的学生要分出精力照顾我。”
原来他的日记并不全是假的,原来这样的事情早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发生了。
大二那年,宣兆二十岁,他是怀着怎样兴奋和期待的心情接过教授递给他的这张申请表呢?在听到师兄们的窃窃私语後,他又是怎样的失落和气馁呢?
也许类似的情景更早就上演过,初中时代的宣兆会不会偶尔也期待站上操场的塑胶跑道丶偶尔也期待有人邀请他试一试投篮是什麽感觉丶偶尔也期待参加班级的集体出行活动。
没有人在意他的期待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落空,而是给他扣上“独来独往”丶“不合群”丶“孤僻”的帽子。
“他保研那年,我问他喜不喜欢中医学,他说他喜欢。”老教授最後看向角落里那张书桌,语气中充满惋惜,“我又问他那你是想做学术还是做实践,他说他都不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件事情虽然他不喜欢,但不得不做。估计他指的是开公司吧,我也不知道那些八卦,但听说他现在自己经营了一家企业,有声有色的,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干那个。”
岑柏言鼻头一阵阵地发酸。
原来宣兆根本不是什麽所谓的天赋异禀,他比别人还要刻苦丶还要用功。他喜欢他的专业,他在有限的时间里拼了命的去喜欢,因为宣兆知道总有一天,他不得不去做别的事情。
命运像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後推着宣兆往既定的道路上走,他从来没有自由地做出过一次选择。
-
回到了医院,岑柏言给宣兆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要是喜欢,以後我们自己开一家医馆怎麽样,你做老板在前面开药,我当老板娘吃你的软饭,”岑柏言嬉皮笑脸地说,“我反正臭不要脸,我就喜欢吃软饭,少奋斗几十年呢。”
他趴在床边,双手枕着下巴,凝视宣兆很久很久。
这一趟,岑柏言猛然发觉,原来他真的不了解宣兆。
比如他不知道宣兆在校内的流浪动物救助组织里认养了八只流浪猫,不知道宣兆每年都会在公益义卖上买来很多没有用的东西,不知道宣兆参加过敬老院的慰问活动。
他明明是最有资格走在阳光底下的人,却把自己藏进了阴影里。
“笨死了,”岑柏言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笨死了,宣兆。”
宣兆是个什麽样的人呢?
岑柏言到现在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答案,好像说什麽都不对,说什麽又都不准确。
思索片刻,岑柏言给出了独属于他的定义——
“是我深深爱着的人。”
-
傍晚十分,陈威来了一趟,这家夥极度聒噪,嗓门大的连岑柏言这种清醒的人都受不了,更遑论宣兆这种昏迷的人。
“小宣老师,啥时候睁眼啊!久病床前无孝子,儿子对爹妈都这麽无情,更别说岑柏言对你了。”陈威在宣兆耳朵边上喊,“你要是再不睁开你的大眼睛,岑柏言就要移情别恋啦!昨儿早八还有个美女找他问比例尺。。。。。。”
“滚滚滚,你他妈赶紧给老子滚,”岑柏言踹了他一脚,一个劲儿把他往外推,“这儿是医院,安静,懂吗?”
陈威笑的没皮没脸:“我这是给小宣老师使用刺激疗法。”
“我刺激你|妈!”岑柏言朝他比了个中指。
“你懂个屁,”陈威从果篮里顺了个苹果,“我洗苹果吃。”
“把水壶带上,顺便接壶开水回来。”岑柏言使唤他。
陈威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免费劳动力呢吧?”
接完热水回来,陈威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提溜着苹果,在电梯口遇见个小姑娘,穿着条绿色裙子,文文静静的,手里抱着一束紫色的花。
人挺美的,花儿挺丑。
陈威觉着这花挺眼熟,小宣老师病房里那束花不也是紫色的吗?丑到一块儿去了!
于是他多看了小姑娘手里的花两眼,小姑娘很警惕,瞪了他一眼,撒腿就跑。
“我长得有那麽像流氓吗?”
陈威不仅在心里发出灵魂一问。
“绝了啊岑柏言,我刚在外边遇见一女孩儿,抱着个丑不啦叽的花,现在这姑娘都什麽审美啊!”陈威边啃苹果边晃悠着进了病房,“就这花儿也有人买,我看多半是人傻钱——我|操?!”
正在窗边插花的小姑娘转过身,秀气的眉毛紧紧拧着,满脸不悦地看着陈威。
苹果从手里骨碌碌掉下了地,陈威抓了抓脖子:“巧了吗这不是,是不是巧?”
岑柏言“扑哧”笑出了声:“巧了,她就叫巧巧。”
陈威乐了,咧着嘴嘿嘿一笑。
病床上的宣兆仿佛是察觉到了此刻的吵闹,忽然轻轻皱了一下眉,平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