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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幻想（第2页）

“幻想？”

“嗯。甚至不只是爱，我一度觉得生活里的一切都是幻想。不过我最近在想，这也许也不太准确。相比之下，我对爱的定义可能其实是对喜欢的定义。我也不清楚。”

“为什麽是幻想呢？不管什麽喜欢或者爱的，为什麽你觉得是幻想？”

“因为我从来不觉得一个人会明白另一个人的全部…真正的丶真实的爱什麽的，我不相信这个东西。”

她又抽一口烟，随後将它在地上按灭。

“我前不久喜欢一个科幻小说家，美国人，我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他，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他不是我身边的人，可我不是像喜欢一个作家那样喜欢他，而是像喜欢身边的人一样真的喜欢他。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够相信，不是作为粉丝的喜欢，而是真的喜欢，就像你喜欢一个人一样喜欢。”

“好奇怪，现在说起来，这些情绪都已经离我很远了，但是其实才在不久以前，它们还都非常鲜活。从他的文字里面，我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温柔的人。这不是从本人化身成叙述者就可以僞装出来的温柔，而是因为他是那麽温柔，所以才能写出那麽温柔的字眼。他不是很出名，没有写过几篇小说，不过我翻来覆去地读了很多遍。他喜欢在什麽时候使用倒装，什麽时候用什麽修饰的字眼，我全都知道。哪天哪怕他换了笔名，只要我看到他的作品，我就会知道那就是他。”

“我甚至没有看清过他的脸，只听过他的声音。那是发布在网上的一次科幻文学爱好者的交流会，环境很昏暗，像什麽地下组织，只比我们的地下排练室稍微好一点点，他拿着讲稿发言，于是我终于能够从他的文字里面描摹他的音容。他五十多岁，结婚了，没有孩子。我想象的时候，就想象他对他的妻子说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神情，我想他会尊重她丶支持她丶倾听她，和其他的男人不一样。想象这些的时候，我从不想象自己就是他的妻子，也完全没有嫉妒。他拥有妻子这件事情，也根本不会影响我对他的爱。我在这样的幻想里面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是我近几年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晏羽沉默而认真地看着她。

“後来我和一个小说家恋爱了。我是想着他和他恋爱的。之前我就接触过很多学艺术的男人，自诩为创作者，以为自己为了艺术可以放弃一切，实际上……”她很无奈地笑了声，“总之有一堆臭毛病。这些毛病，我的前任也有。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我装作不知道。他比我大十来岁，是一个离过婚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我爱他的时候，在心里猜想他会爱我什麽呢？爱我的年轻？天真？青涩？他想要的，我全都可以给他。这算不算是物化自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无所谓。他是一个合格的幻想载体，他满足了我，作为交换，我也愿意满足他。後来他不合格了，我就和他分手了。”

“很疯吗？”她忽然问，“可能有一点吧。但其实我认为只是我的案例比较极端而已。很多人没有一个在爱着的小说家，却都有一个在爱着的幻影，所谓的’理想型’，大概也是类似的东西。他们便抱着这样的幻想恋爱了，爱到最後发现自己爱的其实是一个影子，对方与那个影子大相径庭，不过是与其他任何人一样平凡的斤斤计较的自私的人类，于是幻想破灭，最後分手。或者更普遍一点，只是在追求爱或者被爱，他们想要的，只是一种’感觉’。追求爱的人渴望的是奉献的感觉，自己能够为了爱情不遗馀力的感觉，好像自己非常伟大，他们想用奉献一切丶割舍一切来证明自己的伟大，让自己觉得自己正在追逐着些什麽。可那个被爱的人是怎麽想的，甚至被爱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们根本无所谓。还有人在追求被爱，因为缺少被爱的体验，所以只要感受到一点奉献就视若珍宝，其实那本就是值得的。爱不是，或者说爱不只是那本就值得的东西。”

晏羽看起来怔怔地出神，喃喃道：“那爱应该是什麽？”

“应该是什麽？我不知道。”她撑着膝盖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裤子，“我只觉得爱是幻想。至少，很多的爱都只是幻想。”

晏羽低了一下头，随後也同她站起身：“你去忙吧，我不打搅了。”

“不打搅，你看除了你哪还有客人？”她调侃地指了指招牌，“我都好久没进货了。”

“你可以考虑去宁城开，生意会好。”

“算了吧。宁城那租金，能把我这辈子积蓄花光了。”

“你除了唱片店还做别的吗？”

“做，不过也是亏本买卖。”

“做什麽？”

“乐队。”

晏羽惊讶地擡眉：“你是玩乐队的。”他想起在唱片店的柜台前看见的吉他拨片，猜测道：“吉他手？”

“嗯，还有主唱。我们乐队的歌也是我写的。”

“你的乐队叫什麽？”他拿出手机准备搜索。

“幻，幻乐队。”

“幻想的幻？”

“不错。illusion。”

他笑道：“真是你的乐队。”

她略显得意地扬了扬嘴角：“没什麽人听的，给我们点个关注吧。”

“我回去後一定仔细听。”晏羽说，“我也有认识的人以前是自己玩音乐的，後来太困难，去公司里上班了，做这种事情，开头都很难。”

“我知道。我们几个做着都挺开心，所以无所谓。”

“你们现在会有演出吗？如果有的话，我之後去看。”

“有，就在津枫港的酒吧，叫westward。”她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把地址发给你，每周一晚上都演，有时会有加场，随时欢迎你来。如果来的话，记得提前告诉我，我请调酒师为你准备一杯免费的鸡尾酒。”

晏羽拿出手机，扫描她递来的二维码，在申请栏中打下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他解释道，“我叫晏羽。”

“哦，晏羽。”申请被通过，空白的对话框中，很快跳出另外两个字符。

“这是我的名字。”她说，“我叫戚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