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才发现,对方那双眼睛虽然依旧年轻,却不知为何潋滟不再,似有黯淡之色;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庞,此刻略有些苍白,唇色浅淡,好似是比她还要虚弱不堪。
可是怎麽会这样?他不是魔尊吗?
一旁的宁疏尘眉梢动了动。
“还愣着干嘛?两个一起抓了!”
同样被四月的跪地举动震惊住的“王公子”终于反应过来,仔细看了看折玉,发现他确实是个病秧子,顿时一口气松下来,重新挺直腰板,指着四月和折玉两个人,眉凶目戾。
护卫们连忙一哄而上,而四月似是被折玉的反应刺激到了,一时竟是没有反抗。袖中长弓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那是一张制作精良的牛角弓,以柘木做弓臂主体,牛角贴于弓臂内侧,黄鱼鳔粘合干材和角筋,弹力劲疾,中物深远。
要用好这样一张弓,光是臂力的训练就要数月乃至一年之久,更遑论还要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引弓射箭,还务求一击必中,这其中训练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即便如此,她射中了对方的心脏丶她花大价钱在箭上淬了毒,仍是抵不过命运的玩笑——王为贤倒在了地上,仅仅数息时间,便再度醒了过来。
四月只在听到长弓落地的声音时微微颤了颤睫毛,随即眼底再度一片死寂。
“慢着。”宁疏尘缓缓开口,雪色的衣摆随着步伐的走动微微摇晃,一抹清浅的莲香随之而来,长靴停在四月身前。
“你是什麽人?也敢阻拦王家办事?”
那护卫还待持棍强掳,刚擡起棍头,便被宁疏尘擡眸看了一眼。
只是极不在意的一眼,甚至连情绪都没有,但护卫就是僵硬在原地,除了心跳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动弹。
“四月,这不是你的真名吧?”宁疏尘垂下眸子,银白色的眼瞳泛起细微的光,似是怜悯丶又似在审视,语气平平地询问着,“你与这‘王公子’有何恩怨?与折……与你面前这个人,又有何渊源?”
折玉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猜到宁疏尘必不会坐视不理,因为他这位师尊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性格,四月与“王公子”的恩怨,既然闹到了他面前,就没有理由任由“王公子”胡作非为的道理。
但他没想到的是,宁疏尘将人拦下来後,不仅问了“王公子”的事,对他那段似是而非的久远传闻,竟也十分感兴趣。
他还以为,师尊对他已经死心了。
四月瞳孔微颤,没想到自己竟还有一线生机,她愣了片刻,看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折玉一眼後,咬牙向宁疏尘拜去:“蒙仙长问,小女本名卫希,乃一军户之女,家父效命于渭北军,大军归来之时,我父本该一同凯旋,奈何小人王为贤嫉妒我父功绩,将其暗中杀害,冒领军功,得知我父曾写信于妻女,索性夥同其他心术不正之辈,扮作土匪,将我一家十四口丶包括尚不足月的婴儿,悉数杀害,逍遥度日至今!”
此言一出,酒楼顿时一片哗然。
四月丶或者说卫希所说的这场仗衆人尚有记忆,三年前北部入侵,朝廷命渭北军前往镇压,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竟是一场惨战,五万渭北军只有十之一二回来,虽然最终胜了,却有许多家庭失去了丈夫和儿子。
那一仗打得如此惨烈,朝廷下令重查,最终发现是朝中重臣通敌,渭北军完全是受了前朝斗争的无谓之殃,这下子,所有活着的渭北士卒都炸了,朝廷也觉得对不起渭北军,许了重诺安抚剩馀的渭北将士。
渭北军的惨烈本就深入人心,结果现在竟然有人将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渭北军士杀害,只为冒领对方功绩,而且还为了保密还灭人满门,岂不令人悚然?
“真没想到,渭北军中也有这样的渣子,一家十四口,那得是多大的孽啊!”
“不对吧?这王公子当时也不过一介行伍之辈,就算领了圣上的补偿,短短三年时间,是如何请得起四月姑娘贺生的?”
“这里面……不会还有隐情吧?而且你看那个王公子,嘴巴都紫成那样了,胸口还中了一箭,怎麽还能中气十足地说话?”
食客们渐渐讨论起卫家灭门事件的悲惨以及“王公子”的怪异之处来,卫希听在耳中,却不敢擡头,仍忍着泪水跪在地上,希望宁疏尘能够为她做主。
宁疏尘听完她的陈述,并未多说什麽,稍等片刻後,面色平淡道:“你与王公子之事我已知晓,你与魔尊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