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瑄默然点头。
一轮月照满江州,将适才的变数都掩藏在宁静祥和当中。
允鹤擡眼,看着远处泛出月影的江水,一瞬有些恍惚。
李庭瑄等了有会,不闻有声:“你在担心迟公子?”
允鹤默然看着他灰白的指甲。
每个指甲内都有一条醒目的黑线,跟迟瑞魔化之时一模一样。
“不完全是。”
李庭瑄静了片刻:“我虽不知道身上忽然多了一段另外的记忆具体会如何。但是……我想若是我的话,一定会努力把它压制下去,继续我自己原来的生活。毕竟,曾经的,当下的,即便再不堪,也是我目前所亲历的。”
允鹤侧头:“你的意思是,迟瑞终究还能找回自己?”
李庭瑄轻道:“会的。迟公子那麽牵挂你,定然会舍不得。”
允鹤微微一笑:“多谢。”
李庭瑄诧异:“谢?”
允鹤道:“世人对‘妖魔’这样的字眼多带有成见,谢谢你始终信他,在洛阳城内一直照顾他。”
李庭瑄略低着头:“我只是信你。你始终善待的人,一定值得的。”
允鹤笑了:“你也值得。”
“我?”李庭瑄摇头苦笑。
允鹤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上随意划拉着。
李庭瑄以为他要写字,正准备仔细辨认,忽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允鹤指尖带着法术光芒,在他掌心画成个小小符文,然後顺势朝他五指上一推。
李庭瑄掌心合拢:“?”胸前蓦地一热,思绪瞬间断层。
“我要去长安,兴许……再不回来了。”
天边,风流云散,旭日东起,云海推开一片神州大地。
“天亮了。”允鹤喃喃说着,侧头看了看身旁,在他的法术下已经陷入熟睡的李庭瑄。
“天地初开,女娲造人,而後万物生长,天地人三界开始均衡运转,生生不息。人,作为三界与六道当中唯一拥有七情六欲的存在,最为脆弱,也最容易受到伤害。那些被伤害的人生成戾气,经年累月无法消散,越积越多,超过了天脉与地脉之间的净化能力,便成了魔。魔,是积怨而生,最难渡化,只能强行镇压。”
“此次下山,任务艰巨。我一衆弟子之中,唯有你最聪颖,也唯有你最可能守住长安大封,避免祸乱。”
允鹤静静的坐着,回想起下山前的那一夜,昆仑虚上的训话。
“只能强行镇压……其实你早知道不是了。”
魔气既生,或是镇压,或是驱散。
镇压的法子,百年前就尝试过了,硬碰硬只能落得两败俱伤,再强力量,也终归有被削弱的一天。
驱散……
或许以这世间的祥瑞之气,与之融合消解……
这才是你让我下山最真实的目的,对麽?
允鹤仰起头望向昆仑虚的方向,居然扬唇笑了笑:“我才是修复封印的关键……”一声叹息落在风里。
允鹤目中的笑意逐渐淡薄。
他心里很清楚,入了魔之後的迟瑞,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即便他能找回自己,入侵的魔气也会腐蚀他在人界的身体。
然而,他仍是要去救他的。
我能化解魔气,就能救你。
允鹤把李庭瑄送回客栈,想了想,又提笔给晁风和绯羽都各留了一封信。想到绯羽不识字,他莫名有些好笑:以後,可再没人逼你认字了。
“我以封印,暂压你体内妖毒,晁将军体内封印已开……应当能为你想到解毒的方法。我得走了,庭瑄……保重。”
他最後轻出一句,身形化作片光翼,如流星般掠过光华初啓的天幕,破开云海,背着一轮朝阳,朝渭河延岸丶秦岭北麓飞去。
长安城内,绵延千里的大地已经变成一片死寂的暗红。
城中缭绕着如墨色般的黑气,唯破裂的封印处,偶尔有零星的金光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