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的掌柜担心出了人命,赶紧过来打圆场:“官爷,官爷……您看,我底下的夥计都是些粗人,没见过什麽世面。您大人有大量,可仔细了手疼。”
“您看今天这顿饭,是小店招呼不周,便由小店做个东道主。赶明儿我们店里的烟萝的姑娘来唱曲,还请官爷您赏脸过来坐坐,小店还请您喝酒,您看如何?”
羽林卫哼的一声,这才推开那多话的小二:“算你识相。”
店小二好不容易透出口气,跌坐在角落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醒酒汤是凉的,显然是煮好之後又放久了。
送到允鹤手上时,这位倒霉的店小二脸上多少有些忐忑:“汤是凉了,药效仍是在的。”他搓了搓手,试图解释,紫青脖子上掐痕令他发声困难,咳嗽声重。
允鹤认出他便是刚刚那多话的店夥,道了声谢後顺便问道:“适才何事喧闹?”
店小二摸了摸脖子,显然吃够了话多的亏,摆摆手:“客官你就别问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允鹤取了枚玉露丸:“我看兄台脖子上的淤青颇为严重,不及时用药怕是要失声了,恰好我这带了家传良药,兄台不妨试试。”
店小二一怔,能来暖春阁的客人非富即贵,跑堂的活计不比那些姬人受待见,历来都是被呼来喝去,颇受白眼的,有人施药倒是头一遭。他有些受宠若惊接过药丸:“客官,您客气了。”
允鹤淡然一笑:“方才我无意间听到楼下对话,兄台心存仁义,令人佩服。”
店小二“嗐”一声:“什麽仁义不仁义,倒是我自己多事。这些孩子多是得罪了杨相国的言官子嗣,被以逆臣罪抄了家,又以妖言误国为罪名,哑了嗓子,变着法子发配去码头做苦力。这些以前可都是官家的孩子呀,哪里受得了这些罪。唉……也是我自己多管闲事,杨相国权倾朝野,哪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惹得起的。”他说到後来,语声渐低。
允鹤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置一词的笑了笑。
三更天。
阿肥四仰八叉,躺在被窝上,睡得毫无形象。
马厩里头又干又冷,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
少年们瑟缩成团,挨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唯有白天里允鹤在码头上遇见过的少年,离得与他们都远了一些。他始终端坐着,手里握了根干草,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画着一个字。
平地里一道黑雾升腾而起,在空中聚成个高大的人形,无声逼近了马厩。他侧了侧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少年的笔画。
“你想报仇吗?”
他骤然发声,那少年吓了一跳,仰头,只见一团黑影悬于马厩上空,张开臂膀,挡住了月。
他身形与脸俱是一团看不清的黑雾,几乎融在黑夜里,唯有一双眼睛如血般,发着森然红光。
“你想报仇吗?”看到少年擡头,黑影又重复一遍。
陆续有其他少年人被惊醒,他们抱成一团,抓紧马厩的围栏,镣铐砰得叮咚作响,却始终无人发声。
“别怕。”黑影沉沉说道,他的声音极低,便似水底涌动的泡沫一般,“我可以帮你们报仇,只要你们愿意相信我。”他缓缓的说着,脸上的黑雾慢慢裂开一个弧度,迅速朝上扬起,似乎是在笑。
暗夜里第一声笛声响起时,允鹤便睁眼了。
这声音并不明显,便似河面上一触及破的水泡,没来及让人捕捉得到,便即消弭不见。
四周景物宛若水影般晃动了一下。
允鹤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
凉意扑面而来,空气中有淡淡腥气。
夜色浓重,深秋之际,长安城内灯火已不多了,夜景却格外清透。整座城池便似浸透在水下一般,干净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嗵嗵几声闷响,回应了适才的笛声,那声音比笛声更低,也更轻,便似有人将手放在行军鼓上,轻压了压。
这本是凡人耳力范围内不可察觉的声音。
“离魂鼓,幻音笛。”
“所有的暗涌,都会掩藏在平静的河流下。”允鹤难得的拢了拢眉:看来师父所言不差,长安城看似平静,妖孽已生。
他回眸,看了眼床上仍在宿醉的阿肥,一个躬身,自窗台跃出。
地面气浪悄无声息的隆起一道一道拱梁,伴随着嗵嗵的鼓响在允鹤面前炸开。
允鹤眨了眨眼,四处环顾。
整个长安城静悄悄的,声音仿佛都被屏蔽了,就连偶尔的犬吠声也已绝迹。
离魂鼓与幻音笛,一是制人心魂,一是发号施令,二者相互呼应,相辅相成。离魂鼓声音不可及远,听闻鼓声,三十步之内必能寻得鼓的真身。
冷月如霜,四面风吹得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