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被关进来,生命就开始了倒计时。
只要不出岔子,谁也不会和将死的人太计较。只要没太多希望,谁也不会在将死的时候浪费力气挣扎。
半夜里,迟瑞背上的棒疮发作,火烧一般的剧痛。
他发着高热,一动不动趴在冰凉潮湿的地上,脸颊贴紧了粗粝的地板,忽冷忽热,一阵阵眩晕。
喉咙烧焦得厉害,他迷迷糊糊爬起来,颤抖着手去舀木桶里的冷水,一口一口的咽下去。
冰凉的水瞬间刺激了胃,猛烈的收缩起来。
他头抵着牢房的木柱子,两肘死死地紧压自己的上腹部,不住干呕,声音很快惊醒了熟睡的狱卒。
“他娘的!睡个觉都不得安生!”狱卒踹了脚凳子,提起身侧一直泡在盐水里的皮鞭,向他走来。
“喂,老实点!”他一脚踢在迟瑞的肋下。
他踢的力道并不轻,甚至听到了骨头的裂响。
迟瑞身子蜷作一团,几乎没怎麽动。背上的痛,胃里的痛,他几乎全身都是痛,也不在乎多加这一脚。
狱卒不悦的皱眉,来这里犯人他见多了,瞧这样子,这人估计是熬不了多久。
虽说是死牢,但死牢也有死牢的规定,按理下了判词之後是不能再动私刑的。照律例,杀威棒仅是被刺配的犯人才打得,不过牢里为防犯人闹事,久而久之就变成惯例。
狱卒拿脚尖轻点了点迟瑞的肩头:“喂,死没死?没死就安分点!”他话虽仍是硬的,动作却轻了许多。
他是春草堂的人,春草堂虽说只是个小小的药茶店,买药茶的达官贵族却不少,保不齐就真有替他翻案。
狱卒这样想。
总不能让人,一进牢门就死,会有大麻烦。
迟瑞扶着柱子,他实在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眸子却仍慢慢开出一线。他认得他的声音,他便是拿走允鹤披风的人。
他喘息着,一点一点向他伸手:“你……把衣服……还给我……”
他一句话,把狱卒刚积攒起来那一点少得可怜的怜悯生生打碎了。
“他奶奶的!小杂种!装模作样,还敢在老子跟前要东西!在这个地方,老子便是天!别说拿你件衣服,多少人进来後,托着关系给老子口袋里塞银子,老子还不一定收!”
浸过盐水的皮鞭如雨点般落在迟瑞的背上,新伤覆盖着旧伤,鲜红的血一滴滴掉落,撕心裂肺的疼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迟瑞咬牙,断断续续:“你……把衣服还我……我给你其他……东西……”
狱卒气极反倒笑了:“你身上还能有什麽东西,值得我要。”
迟瑞愣了愣神,狱卒的话宛若泼了盆冰水。确实,他又有什麽东西,值得他换。他现在所有的东西,都不过是允鹤顺手给他的。
狱卒又踹了他一脚。
这时,铁牢之外,有人捧着户籍册走过来:“你又动私刑!”
“头儿。”狱卒悻悻叫了声,收起鞭子。
牢头声音冰凉:“不遵法纪,罚俸半月。”
“哎……不是,他……”狱卒想辩解几句。
牢头冷声道:“一个月。”
狱卒忍气,闭了嘴。
牢头瞪了他一眼:“还不滚出了,等我请你吗?!”
狱卒心有不甘,却不敢违拗。
牢头拿钥匙开了牢门,面无表情睥睨着底下有如蝼蚁般的人:“我来认人,对一下户籍。你叫迟瑞,年十六,贱籍,前尚书郎迟明玉之子。天宝二年被抄家,有兄迟珏,发配沙门岛。我说得可是你本人?”
迟瑞从地上爬起来,瑟缩成一团,不住低声抽泣。
牢头等得不耐烦了,用脚狠踢着牢门:“问你话!回答——”
迟瑞颤抖着闭紧双目,轻点了点头。
“你是惯犯。”牢头丢下一张纸,“画押。”
他不等迟瑞看清楚纸上的内容,直接抓起他的手指在牢房柱子的木刺上一按。木刺扎破指尖。
牢头把血印在纸上,收了纸张,重新锁上牢门。
门外那受罚的狱卒仍不甘心:“头儿,刚刚我是……”
牢头面无表情:“时辰到,你该交班了。”
狱卒一腔邪火无处发,忍了许久,终是扔下腰牌,重重砸门出去。
牢房里一下又静了。
迟瑞靠坐在角落里,用力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哭腔。
他哆哆嗦嗦的的抱紧自己,在啜泣中渐渐迷糊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