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二)
公孙祈终于又出宫了,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她想到父亲曾对她说的那句话,“只希望你能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如今一个也做不到了呢。
安和已经不是她的安和了。
走到楼府前,巧心扣响了门扉。她们等待了片刻,终于有人来开门了,是竹翁,他原本神色紧张,直到看见是公孙祈她们,才放松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说道:“殿下快请进。”
公孙祈踏进楼府,没走多久就被满园的紫阳花吸引了目光。她不自觉地笑了,渐渐地笑容又消失了。
梅姥也来了,她们都没有人提楼渰,只是关心公孙祈道:“殿下,还好吗?”她们都听说楼赴要迎娶长公主殿下,不知道别人是什麽心情,梅姥和竹翁是真真切切地担心着。
公孙祈尽力勾起嘴角,最後还是放弃了,梅姥和竹翁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她不想以这样拙劣的表演让他们徒增担心。
她只是道:“我还能来楼府一趟,可见没有太过糟糕。”
这句话是真话,也是假话,如果她想茍活,那现在的情况再好不过,可惜她想死,但求死不能。
梅姥竹翁略微放下心,听见公孙祈道:“我想自己在里面走走,就不劳两位费心了。”
她们点了点头,巧心看了看公孙祈也跟着梅姥离开了。
公孙祈在紫阳花下坐了会,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回忆起先生带回种子的那天,模仿种子的口吻同她对话。
“紫阳花啊紫阳花,恭喜你终于盛开了。”
“殿下,知道您的期待,我每天都不敢懈怠。”
“紫阳花啊紫阳花,只有我来看你,你会遗憾吗?这里原本该有两个人的。”
“殿下,您忘记了吗,楼先生曾说过,因为殿下把他放在眼睛里,放在心上,他已经是殿下的一部分了。”
公孙祈突然将脸埋在膝上哭了起来。
公孙祈走过楼渰走过的地方,他在庭院里练习武功,他在花圃里坐着发呆,他在榻上休息,他在走廊下同她静坐。
她来到书房,他曾在这里看书。
公孙祈拿起案上的一卷竹简,想看看先生看过的书。然而她却看见了清隽的字迹,像先生一样,温和如春风。
“今日杀人十二。”
“今日杀人十七。”
“今日杀人……”
……
“自与殿下话星辰,从此尤爱看参商。”
“缱绻紫阳花下影,赠我紫阳花般情。
今日栽得花满院,只盼开时人多停。”
“馀生无所有,有便生惶恐,恐佳期如梦,梦醒人亦散。”
“今日落雪,天地人间一白,殿下静立,干净甚于雪。”
“然馀杀人一百七十九,罪孽深重,不敢靠近,恐减殿下清净。”
“相识殿下愈久,悲恸愈深。”
“岑惜想为殿下死。”
……
“殿下清贵,清者,澄心也;贵者,仁德也。”
“但恐峣者易折,皎者易污,殿下心易伤。”
“多日不见殿下,馀心甚忧。”
“殿下之愿,亦馀之志。”
“馀惯受人轻贱,虽无介怀,但得一人敬重,如何不哭。”
“殿下愈是看重,馀更是惶恐。唯恐身死惹殿下心伤,故想为殿下活。”
……
“若有朝一日生变故,臣不能再陪殿下,殿下见此手书,可否,”
“笑一笑。”
公孙祈突然感觉胃里难受,她弯腰呕了起来,并没有吐出东西,她拿手抹了抹嘴角,看见一手鲜血。
她研墨,拿起先生的笔,在书简後面添上一字。
“好。”
她笑了。
她抱着书简,呢喃细语。
“阿惜,你等等我,等阿畅他们胜利,我就来陪你。”
“阿惜,我爱你啊。”
她这几日埋藏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情感突然决堤了,她心痛得不能自已,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只能弯腰蜷缩着,时不时地呕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