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郁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楼渰,他原以为楼渰会回答同意,所以可以顺理成章,不过虽然他拒绝了,但後面又说会保护祈儿,于是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口。
“楼卿,这一段时日维之家的门客想必不会消停,你护送祈殿下去槐城散散心,腊月回来便好。”
这是公孙祈的父亲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她的方法,他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拜见,所以免不了让她得知这一切。他准备听他们闹个大半月,只要温和地坚持下来,他们想必会知难而退。当然了,若说没有凑合他俩的意思肯定也是假的。
槐城是封赏给楼渰的城邑,那里在安和城的西南方向,被治理得很好。
楼渰才准备主动回避公孙祈,哪怕路上相逢也忍不住关心,哪怕才脱口而出冷漠的话又立马补了一句,哪怕他心里不愿意答应,口上却实诚地回答,“臣领命。”
公孙郁的棋艺胜过半吊子的楼渰,不过多久他便开心道:“楼卿,寡人胜了。”
楼渰也笑着称赞他。
公孙郁道:“寡人挑了软柿子捏,你也不得不服气,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棋局,还能有多少场。”
公孙祈的心境多半是继承了父亲的,公孙郁有时突如其来的悲伤同她如出一辙。欢乐时想到天命无常,进而心生感慨,尤其是病中的公孙郁,更容易有哀思。
楼渰宽慰道:“君上保重身体,臣在安和一日,君上有召,风雨无阻。”
那个告诉他可以死去的少年,也许会成为他的门婿,还能听他叫一声父亲,怎麽想都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公孙郁催促着楼渰去长欢殿传信,他说明日清早便要出发,他已经预料到了明天的阵仗如何。
楼渰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寺人身後去往长欢殿,他知道君上的成人之美,他也着实不知如何面对殿下。
如果去时见到殿下的泪眼,他这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信念,又要成为一盘散沙。最後便是自己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然而公孙祈没有哭,她很平静地在为大黑猫顺毛,甚至见到楼渰时还主动打了招呼,“先生怎麽来了?”
楼渰放下心来,而後在心里自嘲,你怎麽敢把自己想得如此重要呢,没有你,公主殿下依旧有快乐幸福的一生,而你,只要守护着殿下,于她之前死去就是最大的幸事。
楼渰回答:“君上希望殿下去槐城散心,臣会护送殿下。”
公孙祈想了想便答应了,“好呀。”
人皆有自己的脆弱,楼渰也难免自卑自伤。然而公孙祈不是不看重他,她只是反应过来了。她对自己的事从来是难以抽脱,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却意外地清醒。
既然先生说他只有薄命,那她便要告诉他,他的一生于她而言有多麽厚重。
意外得顺利,反而让楼渰感到一丝怅然若失,他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长欢殿了,他向公孙祈说明了时间,便要告辞离去。
公孙祈却道:“祈常去先生家做客,先生才到长欢殿便要离去了吗?”
楼渰于是茫然,走也不是,停也不是,他一贯的从容被这麽容易的一句话打破。于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如水般的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人。
公孙祈拍了拍身前的蒲团,她眼里都是笑意,擡头问道:“先生怎麽不坐呢?”
楼渰安坐在公孙祈身前,很久没有这样拘谨,仿佛回到了白城的那个雨天。
“先生,红墙宫阙是不是很空旷呢?”
楼渰回答:“虽然空旷,却彰显着公孙氏的品德。”
公孙祈抚摸着大将军的脑袋,它眯着眼露出舒服的表情,拿头蹭着公孙祈的手。
公孙祈道:“它叫大将军,年轻时可威武了。这样威武的猫却受伤逃进了宫阙,祈将它的伤养好後,它便不愿意离开了。作为一只猫,一直生活在人的身边,它不觉得寂寞吗?”
楼渰不知大将军是否寂寞,遂答道:“在殿下身边,它很快乐。”
公孙祈黑亮的眸子望着楼渰,“先生,无尽的朝霞从蓝天的东方蔓延至西方,无尽的阳光从世界的云间倾泻至人间,无尽的花开满在山的南坡和北坡。这几句话是描绘听见先生如此说後的心情。那麽先生呢?”
楼渰温柔地回答:“臣很快乐。”
世界上恒有万物,例如风和雨,有人喜爱便有人不喜,比如公孙祈和楼渰,也孤独地活在人间,然而不论如何,他们都深深喜欢对方,不论怎样选择,这都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