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刺激感将公孙祈的落寞一扫而空,她本身是很喜欢这个环节的,对待这个世界,她有太多太多的不理解,她时常问先生,如今有机会向更多的“先生”讨教,她何乐不为呢?
公孙祈望向钟桢,钟桢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告诉她大胆地问就是,他会给她介绍这些先生。
公孙祈在心里酝酿了一下,于是大方开口道:“诸位先生,祈有礼了。祈实在愚笨,常为诸多问题困于心衡于虑,不得开解,今日有幸请教诸位先生,祈有三问:
“一问芸芸衆生是否平等。如平等为何有国人野人丶贵族奴隶之分?如不平等,又是谁定下的规矩,此规矩是否合理?
“二问治国之术当行如何。以重徭役换宋之安立于九州,以轻徭役换民之饱食于宋国,此两者当如何权衡?如何才有两全之法?
“三问当世之局应如何破。虎狼之师未尝败仗,仁义之邦屈辱求援,国君亦想问于天下,何为正义何为不义,不义反胜的当世之局,究竟如何可破?”
衆人皆沉默。
原想听个笑话,没想到听到了振聋发聩的叩问。
真正有学识的人在以本门理论构思如何解答,滥竽充数者在暗暗惊叹,不敢再发一言,努力变得静默以免被别人推出来丢脸。
总之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再轻视这位二八年华的公主。
知道内情的钟桢在心里感慨,这一番出国为质的经历让小丫头改变了不少,不过她还是那麽稚嫩,芸芸衆生是否平等这种话竟是从诸侯的公主口中问出来的,不知旁人听了是可叹还是可笑。
公孙祈之所以被楼渰视为是无上干净的人,正是因为这份幼稚和纯粹。处在云端自然有其无垢的秉性,而生于淤泥的青莲更能说得上干净。
公孙祈用心活着,她情愿会痛也要去明白这些,她没有安于历代享乐的世俗,却与平民共情,为此而疑惑。她静静地端坐着,等候有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首先回答的是打碎了玉杯的董约,他的举止很规矩,不像赵寓等人跳脱。
董约恭敬回道:“公主殿下心怀社稷是宋国之幸,这三个问题也都是好问题,在下不才,斗胆回答一二。
“其一,在下以为衆生从诞生便非平等。‘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人能言语,能制造,自然脱颖于草木虫鱼。而就人本身而言,亦有等级尊卑,先王制律,君臣父子,以下侍上,由此才能使国家安定,家庭和睦。
“其二,在下以为治国者唯‘仁义’而已。重役未必能使宋国安立于九州,不行仁义,民乏而生怨,则国不得安宁。民是载舟之水,亦是覆舟之泪。如今宋伯与太子畅以仁义待万民,万民无有不感激的,皆以歌谣称颂,是彰仁义之善。
“其三,在下以为破局者亦唯‘仁义’而已。使各国皆行宋国之道,以仁义治天下,则天下皆得安和,万民敬而侍君主,君主仁而治万民,斯天下太平矣。”
这番回答基本是宋国的主流观点,上行则下效,宋伯行仁义,则诸子多学仁义。
在场许多人都连连称赞,当然也有後悔的,自己有差不多观点只可惜没有抢到这个机会先说。
公孙祈听得仔细,如今她更能理解她的父亲了,行仁义则天下治,馀城之主不行仁义则民生艰难,最终导致自己也走向灭亡。她向董约行礼致谢。
有人开了先河,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声音涌现。接着开口的是陆炼,他穿着玄色深衣,人也如同衣服,浑身散发着冷峻的气质。
如果说董约所代表的是宋国的守旧派,那陆炼代表的则是改革派。
他道:“在下并不认可董兄所言,首先一点,公主殿下心怀社稷究竟是否是宋国之幸,还请诸位多思考一二。殿下身为女子,本应侍候父母,相夫教子,如今却担心起国事了,不正是说明宋国沉疴难起,需要大刀阔斧变法。”
这话颇有些使人醍醐灌顶的意味,衆人皆沉思起来。公孙祈也感到不好意思,他这话多少有责备的意思,认为她应该乖乖在宫里孝顺父母,而不是参加他们的筵席。
但是她真的很喜欢听大家讨论这些,她自己看书也难懂的道理,怎麽思考也没有头绪,而听诸位先生一讲,就感到心里明快清澈起来。
钟桢拍了拍公孙祈的肩以示宽慰,他插话道:“祈殿下天生一颗玲珑心,还望诸君莫要再言此类话。今後我还会邀请殿下前来,请诸君待之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