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弄脏你送本宫的画了。”辛湄并不在意手指上的小伤,只是可惜母妃的画像。
江落梅则恰好跟她相反,并不看画,只是问她:“疼吗?”
辛湄挑眉看他一眼,失笑:“疼又怎样?你能让我不疼吗?”
江落梅结舌。
擦完药膏,辛湄收回手,示意果儿把画像收藏起来。江落梅看那伤口的确细微,也不再流血,放下心来,道:“殿下还有什麽想要微臣画的吗?”
“没有了。”辛湄一语无情,瞅着他落寞容颜,“很失望罢?”
江落梅薄唇轻抿,知道是被她戏弄,便没吭声。
辛湄眼神微动,想起他并非是真的江落梅,看似卑微的壳子里藏着的终究是那人的风骨,一时有些讪讪,指着一旁的石凳:“坐。”
江落梅谢恩入座。
辛湄馀光瞄着他那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问:“你怕我?”
“不。”
“恨我?”
似乎莫名,江落梅擡目看过来,亮亮澄澄,不藏阴私:“没有。”
辛湄疑信参半,要知道,当年萧家的惨状不亚于被满门抄斩的西宁侯府,而扳倒萧淮的重要罪证全是她递交上去的,他凭什麽不恨?
难道,就因为她救了他一命?
移开视线,辛湄红唇翕动,试探着开口:“那你……恨他吗?”
江落梅眉宇一凛,仿佛听懂了。
辛湄很满意,平复着内心的忐忑,揭开往事:“说起来,本宫好像还没有跟你提过驸马的故事吧?”
江落梅喉咙发紧,一时间,竟难以发出声音。
“当年,今上有意与岐王争夺储君之位,便以滔天权势相许,让我嫁入萧家,为他搜罗权相萧淮的罪证,以助他扳倒此人,拿下岐王。萧淮那时权倾朝野,手底下的确沾着不少官司,背地里,也没少做贪赃枉法之事。不过,本宫的那位驸马似乎是个痴人,对他父兄所做之事一概不知,每日下值,只知作画。画得最多的,便是本宫。
“那两年,他待本宫很好,从来不顶撞丶不僭越丶不生事,最多就是总要来画本宫,除此以外,安安静静,安安分分的,挑不出什麽错来。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今上突然收网,萧淮被擒,萧家一夜间危如累卵,覆灭在即。本宫原以为功德圆满,谁知这天夜里,今上又派人传来密信,要本宫毒杀驸马,斩草除根,以绝後患……”
水榭外秋水淙淙,阳光映在水波里,被嶙峋白石一一折断,辛湄捡起石桌上的一片花叶,慨然:“後来的事,江相公都知道了。”
江落梅背光而坐,头颅低垂,眉睫在眼睑底下压出一片浅痕,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蜷缩成拳,嘴唇苍白,隐隐战栗,含着太多不能言说的痛楚与心酸。
“其实,本宫从来没有想要杀驸马。”
“微臣……知道。”
辛湄看向他,眸光也含了泪,是心痛也是愧怍,为昔日,也为今日想要拉拢他丶利用他的心思。
“如今,本宫後悔了。”辛湄柔柔凝睇他,话声则含恨,“今上无德,背信弃义,欺世盗名。功成以前,诓我以滔天权势;功成以後,杀我以暗箭明枪。这天下,不该交由这样卑劣的人君来掌管。江相公,你以为呢?”
江落梅一震,双目猝然掀开,猩红的泪痕里闪烁震骇,以及一份呼之欲出的猜想。
“没错,本宫想要弑君,要夺位。”辛湄一声声道明野心,目光坚毅,态度斩截,诚挚道,“江相公,你愿意帮我吗?”
心里似有热油泼过,满腔沸腾,江落梅呆看着辛湄,被泪雾掩埋的那分震骇也慢慢变成坚毅的野心。
“微臣,愿意!”
*
侍女领着江落梅离开水榭,辛湄插完花,端详着五颜六色的琉璃彩花盘口瓶,淡淡道:“走罢。”
果儿相随,为彻底收拢江落梅一事喝彩:“文有徐大人,武有戚将军,如今再加上一个死心塌地的小江大人,殿下的千秋大业,必能马到功成!”
辛湄态度却是恹恹,江落梅的那声“愿意”全然在她的意料之内,毕竟,作为萧家人,他没有不想要辛桓性命的理由。奇怪的是,当她徐徐道来,提出要弑君夺位时,他的反应似乎更多是震惊,而并非兴奋。
与其说是同仇敌忾,他更像是臣服于她。只是因为是她所求,所以他愿意。
为何?难道,他回来的目的并不是复仇?
那又何必大费周章易容成谢不渝的模样,千方百计接近她,谋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