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更令她意外的是,淮州市令竟也参与了此案。所谓市令,即是城中负责管理市场丶掌平物价的官员,平日与商贩打交道最多,也最得他们信赖。有他坐镇,难怪淮州上下对这假冒她名头发行的假币深信不疑。
念及此,藏在内心的那股不安又开始涌动。假币一案,已然是官商勾结,但只是区区一个市令,必不可能设下如此大的骗局。市令的背後是谁?司户?参军?刺史?……他们的背後,又究竟是什麽人呢?
能够号令一州官吏制造大案构陷于她,此人绝非等闲!
“她人没来。”走神间,耳畔落下谢不渝平静的警告,“这是个杀局。”
辛湄微凛,看向圆形高台上,曹蒙丶贾正分坐两张紫檀七屏风式太师椅,已开始按着号牌喊人登台,售卖假币。
假扮她的那一位没有露脸,显然是已识破她的来意。不过,没登台而已,倘若这真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杀局,她怎麽可能舍得不来?
辛湄往上方望,目光似要透过覆海,射向高层:“不在眼前而已,难得有个能看着我死的机会,不会不来的。”
谢不渝听不得她第二句话,眉头微蹙:“那这局,是不是也该破了?”
辛湄敛目,冷冷看向在前方高台上堂而皇之售卖假币的奸人,唤来戚吟风,便欲发令,身後突然传来一声厉响!
半丈高丶一丈宽的两扇榉木大门被人从外轰然撞开,一群身着甲胄丶手持佩刀的官差冲入楼内,口中高嚷捉贼。衆人大为震骇,竖耳分辨,领头那官差喊的竟是——“捉拿私铸假币奸商曹蒙,诛杀朝廷狗贼文睿长公主!”
原本井然有序的阁楼大厅骤然大乱,正待换钱的丶已然换钱的纷纷看向曹蒙丶孔方,茫然自失,不知所措。
谢不渝揽过辛湄手臂,以保护的姿态把她半圈入怀内,道:“殿下这棋慢了一招啊。”
话声甫毕,阁楼大门外又走来一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着从三品绯袍,金带十一銙上挂着银鱼袋,面容威严,气势凛凛,不及走到人前,已有人认出他来,慌忙行礼,口中喊道:“拜见刺史大人!”
“参见何大人!”
“大人明鉴!下官从未参与私铸假币一案,今日乃是被奸商曹蒙胁迫而来,万望大人彻查!”
市令贾正痛声喊冤,变脸快似翻书,那奸商曹蒙竟也不慌不逃,只是涕泗交流,跪地求饶。如此这般,则更是坐实私铸假币一事,底下衆人骇然相顾,心惊肉跳!
只见那何大人金刚怒目,瞪视曹蒙:“无耻奸商,竟果真在此处私售假币,为祸淮州,速速交出祸首,本官或可饶你一命!”
曹蒙声泪俱下:“大人饶命!草民一介布衣,若非是奉文睿长公主之命,万万不敢犯下私铸假币这样的大案!今日……今日长公主公务缠身,尚在永安,大人即刻派兵入京,必能拿下她!”
何大人冷斥:“满口谎话!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今日乃是你们最後一次在城中私售假币,数额高达五万两,待交易一成,你们便将卷走巨款,溜之大吉!此刻,幕後主犯必在楼中行监坐守,你若再不老实交代,休怪本官将你即刻正法!”
说罢,已有官差冲上高台,手中佩刀铿然作响,划出寒芒,停在曹蒙头上。曹蒙抱头大叫:“大人饶命!殿下!殿下救我!”
衆人屏气,肺腑发寒,针落有声的安静中,只听得角落传来一声低低冷笑:“真是好热闹的一场戏啊。”
衆人齐刷刷看去,但见角落中,一名丽质天成丶芳殊明媚的女郎袖手而立。曹蒙眼睛一亮,朝向她磕头跪拜:“殿下!殿下救我一命!”
听得这声,底下更是哗然,周遭衆人霍然瞪向辛湄,目中皆是惊怒之色。有人诧异:“她是文睿长公主?!”
“那先前来的那个女人是谁?”
“莫不是她安排的替身?就为了诓骗我等?!”
“……”
阁楼内霎时雀喧鸠聚,嚷成一团,辛湄自知已被曹蒙一行诱骗着自爆身份,他们今日排出这样一场大戏,估计就是想来一招以真替假,让她这个正儿八经的文睿长公主为他们背锅。如此一来,幕後元凶金蝉脱壳,他们又能够假以除奸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在此处诛杀她,真可谓是一石二鸟。
辛湄眼底散满讥讽,目光一掠,瞟向那位装腔作势的何大人:“淮州刺史,何元丰,是吗?”
“文睿长公主,你果然在这儿!”何元丰怒视过来,气势拿得十足。
辛湄巍然不动:“既知本宫在此,还不速速行礼,你头上的乌纱帽是不想要了吗?”
何元丰怒极反笑:“你勾结奸商在淮州私铸假币,牟取暴利,视圣上新政如无物,论律当斩!本官今日来,正是为铲除你这知法犯法丶蠹国害民的狗贼,凭什麽还要向你行礼?!”
“本宫究竟有无犯法,当不当斩,自有圣上裁决,何时竟轮到你一个小小芝麻官来置喙?”辛湄极力冷静,试他口风,“或是说,何大人已奉有密诏,要在此处取我性命吗?”
何元丰眸光一闪,厉斥道:“无耻贱妇,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本官这便替国除奸,杀了你这狗贼!”
辛湄微震,想不到仅是一句试探,竟惹得他做贼心虚,下令杀人。不及反诘,那群官差拔出佩刀,蜂拥而来,另有一批人围住二楼栏杆,架起弓弩,瞄准她放箭!一楼大厅内霎时人影扰攘,不少人无辜中箭,倒在梁柱四周,惨叫不叠!
“何元丰,你竟敢屠杀良民!”辛湄勃然大怒。
谢不渝搂着她转去梁柱後,手中折扇翻飞,打落射来的一支支暗箭。戚吟风丶孔屏夺过官差手中佩刀,把辛湄丶谢不渝丶果儿以及无辜中箭的人护在身後。他二人俱有高超武力,与官差缠斗片刻不算难事,可毕竟寡难敌衆,若是援兵不到,一味苦撑,结果必是精疲力竭,为人鱼肉。
“长公主,你的阎王呢?”谢不渝的声音压下来,已隐隐含有不悦。
辛湄胆颤心惊,盯紧阁楼大门,便在焦虑之时,楼外传来异动,那雷霆声势,竟似万马千军。
辛湄精神一振,只见一人烈火红衣,率先冲入楼中,一杆红缨枪裹挟劲风,一径挑起三名官差掀飞在地!
衆人大愕,何元丰更是骇然,瞠目看向来人,所见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大批甲胄军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楼中,击败一衆官差,夺走对大厅内的控制权。
何元丰悚然而惊,待要撤退,颈侧猛然掠来寒风,那杆刚挑走三名官差的红缨枪滴着热血,枪尖凛冽,堪堪抵在他颈前。
半丈开外,红衣人持枪而立,乜他一眼後,恭谨地望向辛湄,朗声道:“镇南军主帅戚云瑛救驾来迟,万望殿下恕罪!”
梁柱後,辛湄阔步走出,锐目环视周遭,喝道:“镇南军听令!”
“在!”
“给本宫拿下这群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