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渝环胸打量,似有迟疑。
掌柜立刻延请:“贵人若不信,可以入内一试。”
辛湄听得这声“一试”,耳根微热,伸手拨弄鬓发。谢不渝看见了,知道她瞎想了什麽,唇角浮笑,走进拔步床内,转身在床沿坐下,扶上床柱。感受完後,他矮身走出来:“开个价。”
“八百两。”
“贵了。”
掌柜赔笑:“贵人有所不知,这张拔步床乃集齐城中三位名匠打造而成,耗时半年,说是镇店之宝也不为过。八百两是实心价,真不算贵了。”
“这张我也要。”谢不渝指向旁侧的一张黄花梨描金漆海棠纹拔步床。
“可以为贵人打八成折扣,两张床算下来,一共一千一百二十两,抹掉零头,贵人付一千一百两即可。”掌柜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用笑容捧出报价。
谢不渝点头,走回辛湄身旁,淡淡道:“破费了。”
辛湄乜他一眼,不花他的钱,他当然痛快。一千一百两算不上天价,但平心而论,用来买两张拔步床委实虚高了。长公主府内摆放的那张紫檀木束腰马蹄足四柱灯笼锦围子架子床乃是从紫韵堂运来的,由永安名匠打造,材质丶规格丶样式都比这儿的床榻更胜一筹,价格也不过是八百两。
不过,既然他中意,她又能说什麽?本来就是讨他欢心的,费钱就费钱咯。辛湄吩咐果儿付款,与掌柜交涉运送问题,径自挽上谢不渝,迤迤然走下楼。
孔屏在背後看得傻眼,弄坏一张床,买一张回去便是,买两张是个什麽说法?难不成他二哥怕一张不够造,多备一张?
啧,那得激烈成什麽样?
孔屏尚是冰清玉洁的童子身,对于内情,一知半解,忍不住问身旁的年轻侍卫。
“诶,”他用胳膊戳一戳戚吟风,再以眼神示意谢不渝丶辛湄,压低声音,“有那麽费床吗?”
这话问得含糊,但戚吟风竟也领会了,俊脸微红:“……不知道。”
孔屏上下看他两眼,知晓这也是个雏了,蓦然间倍感亲切,搂起他的肩膀走下楼。
*
走出木陶坊,已是正午,该寻地方落脚吃饭了。戚吟风在前方带路,领着衆人来到辛湄名下新开的那家酒楼,展眼一看,但见碧瓦朱檐,飞阁流丹,门庭若市。
“殿下,不错呀,瞧着生意甚是兴隆!”果儿欢心。
辛湄也笑,牵着谢不渝走进酒楼,跑堂见得他们一行锦衣玉带,自知非富即贵,笑呵呵地前来招呼,说是包厢已被订满,是否愿意往楼上雅座入座。
所谓雅座,即是走廊上用屏风隔开的座位,不比包厢气派,但也有一定的私密性,较底下的堂食要体面许多。
辛湄点头应下,入座雅座後,叫戚吟风丶果儿也一并坐下,不必拘礼。跑堂前来报菜,谢不渝负责点餐,凝神听着,辛湄便与坐在对面的戚吟风聊起家常,问道:“你阿姐快到了吧?”
“嗯,信上说再有两日便能抵达淮州。”
“届时叫她多留几天,你们姐弟一年多没见,也该好好聚一聚了。”
“多谢殿下。”
这家酒楼算是故人来的分店,菜品也大差不差,谢不渝很快点完菜,又叫了壶滇红,他知道辛湄爱喝的是红茶。
辛湄备受关怀,心满意足地用完了一餐午膳。
下午的安排是会见食邑官,查一查账。衆人不多留,下楼时,忽听得柜台前传来争执声,掌柜的高声喝道:“没钱就是没钱,胡诌那麽多理由做甚?我看你穿着得体,原以为是个官家人,谁知道竟是个来蹭吃蹭喝的!来人,赶紧拿下,送官府去!”
“走,有什麽话,去跟官老爷说吧!”几个小厮从柜台後走出来,便要扣押那人。
辛湄眼尖,认出被围住那人竟是江落梅的好友,新科进士,叫周什麽来着……她一时想不起来,但毕竟也算是认得的人,便喝止道:“慢着!”
底下衆人愣住,循声看去,虽然不认识辛湄,却也被这行人的气度所慑,收手停足。辛湄大步走来,微眯眼眸盯着周平:“周进士,是吧?”
周平看见她,甚是诧异,再一看她身边的男人,更感骇然,差点脱口喊出“江兄”。
“是丶是……草民,参见……”辛湄伸指竖在唇边,示意他莫唤“殿下”,周平及时收住话头,拱手向她作揖:“参见贵人。”
“这是在做什麽?”
周平尴尬:“回贵人,这家酒楼收费高昂,不合情理,草民……在与掌柜理论。”
“呸!”掌柜在气头上,气势汹汹,“我家酒楼样样菜肴皆是山珍海错,你既然吃不起,进来做甚?既吃了,又赖在这儿拿价钱说事,怎麽,是想吃霸王餐不成?”
“区区一例三合汤丶炝芦笋丶蜜丝山药,外加两份白米饭,也算是山珍海错吗?”
“怎麽不是?”掌柜更气,“你那份三合汤乃是用海参丶鱿鱼丶笋干精心烹饪而成,光是食材就有一两成本。至于米饭,我家酒楼用的皆是珍珠米,粒粒是金,收你三两银子,算是良心价了!”
“一例三合汤的成本就要一两,贵店的食材怕不是在黑市采买的?”
“行了。”辛湄听得头大,打断他两人的争辩,心想周平不愧是跟江落梅做朋友的人,为一顿饭食在这儿跟人家吵得急赤白脸,也不嫌掉面。她眉心深蹙,忍耐着看向他:“异地相逢,也是缘分,你与朋友的帐,我结了。”
周平讶然:“贵人,我不是付不起饭钱,是这菜价实在……”
“人家开店做生意,就是一个道理——明码标价,吃饭开钱。你若是嫌贵,下次不来便是。果儿,先结账。”
“是。”
毕竟是自己名下的酒楼,当着人前,辛湄总要先维护一下酒楼的声誉。至于周平提出的问题——酒菜成本丶价格高昂,这也的确不合理,她私下自会查实。
走出酒楼,辛湄问起饭钱,果儿汇报:“殿下,这次用膳统共花费六十八两银子,跟永安城的故人来相比,这儿的物价的确高出不少。”
辛湄沉吟,越是深究,越感觉有些蹊跷,吩咐戚吟风:“派人彻查一下淮州的市价,再叫掌柜把账本送来,我亲自过目。”
“是。”
食邑官属于长公主府上官僚,负责为辛湄管理封邑,收齐赋税丶贡品上交,因为是在各州府务工,便也多少与州府府衙有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