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梅蓦然有些说不出话,睫毛在微风中抖动少顷,才道:“多谢殿下良苦用心。”
辛湄没留意他细微的异样,道:“走吧,该去给范老夫人贺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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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老夫人在花园的六角亭内乘凉,左右簇拥妇人,红飞翠舞,言笑晏晏。
辛湄来後,衆人先是行礼,而後纷纷看向江落梅,心下涌着各式各样的感慨。范老夫人却是一脸欣慰,猜想辛湄是真心放下旧事,不再执着,准备彻底开啓新生活了,难得慈爱地一笑:“这位便是今年的探花郎吧?”
江落梅上前见礼,玉冠锦袍,神清骨秀,说话声音更似金玉悦耳,惹得周围女眷频频私语。
“果然是玉质金相,後生可畏啊。”范老夫人也满意地点头。
“今日乃老夫人大寿,晚辈特奉薄礼一份,谨祝老夫人寿山福海,安康喜乐。”
江落梅献上前些天奉辛湄之命画完的《狸猫扑蝶》图,范老夫人看完,更是喜出望外,爱不释手。
“瞧瞧这狸猫,举止丶神态竟跟花奴一模一样!”范老夫人细眼放光,吩咐仆从,“抱花奴来瞧瞧!”
很快,仆从怀抱着一只成年的狸花猫走进来,衆人定睛一看,但见花毛绿眼,粉鼻银须,竟果然跟画上的一般无二。
“神了,真是一模一样!”有人抚掌。
“非止是像,端看此画的意境丶用色丶笔触,便可知画功非比寻常。这样的画,纵使是内廷的画师看了也是要赞不绝口的。”
衆人被惊艳,看向江落梅的眼睛越发明亮,却见人群中,长身玉立的郎君泰然自若,宠辱不惊,周身气度贵而不伐,直叫衆人心旌摇曳。这样的姿容与才气,若非是被长公主抢先霸占,不知要有多少贵女抢破了头。
范老夫人亦是越看越欢心,今日收到的寿礼五花八门,古玩丶补品丶瓷器丶珍宝应有尽有,唯独这一幅画最合她心意。她反复欣赏,都快忘了被奴仆抱在怀里的真猫,满心满眼是画上扑蝶的狸猫:“妙哉,妙哉!老身早先便想请画师来府上为花奴作画,可惜一直没找着合心的人。探花郎从未见过花奴,却能把它的模样丶神气画得如此逼真,实乃神妙!”
江落梅唇角微弯,温柔道:“老夫人若是喜欢,下次想为花奴作画时,派人来知会晚辈一声便是。”
“当真?”范老夫人激动不已,眼中的江落梅几乎在散发光辉。他乃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如今又是官身,愿意为她养的一只狸猫作画,算是纡尊。可是他态度诚恳,眉眼和煦,既无逢迎之姿,也无谄媚之态。
“老夫人的花奴聪慧可爱,晚辈一见如故,能为它作画,既是荣幸,也是缘分。”
范老夫人大为感动,叫来贴身丫鬟,珍而重之地收下《狸猫扑蝶图》。
辛湄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心知今日已是大功告成,并且效果远超预期。先前,她是打算自己画一幅《狸猫扑蝶图》来做寿礼的,那样虽然可以讨得范老夫人欢心,却难以有长久的收效——毕竟,范老夫人不可能叫她来府上为花奴作画,她也没那画功与闲心。
但是江落梅就不一样了,身份合适,又有着不错的画功,打着为花奴作画的名义登临范府,一来二去,自然能跟范慈云攀上交情。
趁着范老夫人高兴,辛湄向果儿递了个眼神,接过来一个金丝檀木镂花锦盒,里头放着送给范老夫人的寿礼——一串红玛瑙佛珠。
范老夫人信佛,并且很虔诚,送与佛教相关的礼物给她,就算不出彩也不会出错。
“这是在景德寺供奉了半年的佛珠,慧海方丈亲自开的光,祝愿老夫人寿元无量,福慧绵绵。”
范老夫人笑不拢嘴,果然含笑收下,再三谢过,主动地拉过辛湄的手,关心道:“殿下今日带着探花郎来,想必是好事将近了吧?”
衆人听得这茬,齐刷刷注目过来,内心早有这样的猜测。虽然坊间早就有关于辛湄与江落梅在一起的传闻,可是两人在人前公开亮相委实是头一回。何况,范老夫人做寿并没有延请江落梅,他今日来,若不是因为与辛湄有那层关系,还能是什麽?
辛湄欲言又止,抿唇道:“是。”
衆人恍然,争相送祝福。江落梅看向辛湄,鸦睫底下闪着诧异的神色。
范老夫人眉开眼笑:“好,好。届时大婚,老身一定给你们送份大礼!”
辛湄微笑,笑意浅薄,透着哀伤。江落梅看得清楚,那点诧异沉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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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礼後,辛湄离开花园,想是有些疲累,她吩咐丫鬟领路去客房,走前,叫江落梅自去前厅与男客们叙话,多结交一些人。走仕途,多一份交情多一条路。这个道理,江落梅也懂。
“殿下刚才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分别前,江落梅叫住辛湄,分明知道不是,但还是忍不住想求一个确切的结果。
“哪句话?”辛湄莫名,转念会意过来,寡淡道,“哦,假的。”
懒得费舌,搪塞而已,她怎麽可能跟他成亲?
江落梅默然。
辛湄无暇顾及他,扔下一句“自去玩吧,一会儿我再来找你”後,径自离开。
江落梅独自伫立在枇杷树下,良久,转身走下长廊。
今日来范府贺寿的都是永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要麽是世家勋贵,要麽便是朝廷要员,单只一个前厅当然是不够装的,书斋丶角院丶阁楼丶游廊……各处都有宾客们的身影。江落梅刚走到角院墙外,便听得里头传来谈话声,依稀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他猛然回神,收住步伐。
“什麽?他竟然当真跟着长公主来了范府,还在书斋会见了范大人?”
“明之亲眼瞧见的,岂能有假?刚才,长公主又带他去拜见了老夫人,献的寿礼是一幅《狸猫扑蝶图》,哄得老夫人欢天喜地,那叫一个高兴哟!”
“啧啧,这男人生得好看也是大有福气啊,看看咱们的探花郎,靠着一副皮囊上位,不过短短数月,便已是前程无量的江员外,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平步青云,封侯拜相喽!”
“分明满腹经纶,偏要以色侍人,走那遗臭万年的路子。所谓‘色衰爱弛’,也不知这位江美人的姿色能持续多久,等不等得到封侯拜相的那一天呢!”
白墙那头一阵哄笑。
江落梅僵在月洞门外,周身似被冷水泼过,湿淋淋一片。他底下头颅,盯着石砖上的影子,良久後,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