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麽酒?”他问道。
“梅子酒。”夏桐耸一耸眉,满脸神气,“芸娘去年酿的,原本说好只是给我喝,谁知你今年回来了,我昨儿求了一晚上,她才准我给你捎来一坛的。”
谢不渝看他那得意劲,不大爽快,却道:“既然是弟妹亲手酿的,那就换个地方喝吧,免得糟蹋了。”
夏桐意外,心说算你有几分眼色,痛快道:“行,换什麽地方,你说!”
“存义山。”
“……”
*
“殿下,今日去景德寺礼佛的人实在太多,前面又堵了。”
果儿从车窗外缩回脑袋,看向闷不吭声坐着的辛湄,暗自揪心。
景德寺建在山顶,前半截路程都有大道行驶,後面则全是羊肠山径。戚吟风想着今日寺里有佛会,赶来的人势必很多,为不耽误车程,特意绕了条小路,谁知道“英雄所见略同”——挑中这条小路远不止他们这队人马,各家车辆蜂拥而至,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此处便已是水泄不通,他们被卡在中间,进退不得,委实令人恼火。
辛湄坐在车厢里,脸色已是出奇的难看,果儿甚是忧虑。昨晚离开故人来後,辛湄哭了许久,今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要不是前些天答应了陪伴范老夫人礼佛,推脱不掉,必然不会再跑来这里受罪。
说起这范老夫人也是叫人受气,仗着是先皇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膝下又有大理寺卿范慈云这样的大孝子,行事作风甚是高傲,就算是在辛湄面前,也照样是趾高气昂,行峻言厉,稍有差池,就要开口一顿猛批。
辛湄在三司衙门中没有多少亲信,她老早便想笼络范慈云,奈何这人铁板似的,次次叫她铩羽而归,後来费了许多功夫,才寻着范老夫人这个突破口——范慈云为人重孝,对范老夫人唯命是从,倘若能与范老夫人处好关系,假以时日必能拿下范慈云。
抱着这样的心态,辛湄几次接近范老夫人,没少热脸贴冷屁股,今日与其一起礼佛的机会得来不易。
世人都说长公主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可谁又知道,这背後有多少难以啓齿的艰辛?
“果儿姑娘,我家老夫人有话,佛会是大事,耽误不得,烦请殿下想些办法,尽快赶到景德寺。”
车牖外传来范家奴仆的声音,果儿听罢,更是烦闷,堵车又不归公主府管,要是那麽容易解决,他们犯得着在这儿干等?
当然,强行开道的法子也有,一声令下,撵走堵在前方的车驾便是,可是这样一来要开罪多少人?辛湄在永安的名声本来也算不上多好,再弄这麽一出,岂不是更加落人口实?
亏那范老夫人前些天还敲打辛湄,话里话外指摘她不恤民情,以权谋私,今日倒好,触犯己身利益时,便派人来怂恿辛湄“以权谋私”了?
“叫戚吟风去前面看看,究竟怎麽回事。”辛湄耐着性子下达指令。吩咐完,她伸手按揉太阳穴,昨晚几乎是一宿没睡,满腹愤懑丶委屈折磨得人心枯力竭,也不知在她走後,谢不渝是何反应?
罢,猜想这些做什麽?他若是真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再是伤心丶後悔又有何用?她已是这样了,再也回不去丶做不成昔日的七公主了,他爱的人若只是以前的自己,她又何苦凑到他跟前去自取其辱?
外面声音嘈杂,似有一支队伍策马赶来,其中一人嚷道:“老天,前面是在干什麽?车队都要堵到我老家去了!”
辛湄认出这声音,眉心震动,手指下意识攀上车牖,又硬生生顿住。
“堵成这样,多半是前面发生事故了。六郎丶孔兄,你们先在此处等我,我前去看看!”夏桐“驾”一声,□□的马儿矫似游蛇,从车队缝隙里穿过。
与此同时,车队另一侧,戚吟风骑着马钻回来,瞥见擦肩而过的夏桐,先是一怔,以为看错,待得回来,瞧见停在车队里的谢不渝丶孔屏,不由讶然。
孔屏自也吃惊,咧开的嘴角僵住,看看近旁这辆异常眼熟的马车,再狐疑地瞥向旁边的人。
谢不渝手握缰绳,目视前方,仿佛无事发生。
戚吟风赶上前,特意先提高音量喊了声“谢将军”,这才凑近车牖汇报:“啓禀殿下,三十丈开外,顾家老夫人与虢国夫人的马车不慎相撞,两厢起了争执,这会儿正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辛湄一听“虢国夫人”,当下蹙眉,心想真是冤家路窄。这虢国夫人乃是太後的闺中密友,向来与她不睦,三天两头在太後跟前嚼舌根,唆使太後与她作对。上次在昆明池,太後公开发下懿旨,犒赏能胜过工部的龙舟队,背後便是这位虢国夫人在捣鬼。
今日难得来参加一次佛会,怎麽又有她?
“取我帷帽来。”
果儿奉上帷帽,为辛湄戴上。
辛湄走下马车,馀光瞄见旁侧的一匹枣红大马,认出踩在马镫上的那双革靴,小腿收束,衣身紧窄,勒出一身利落有劲的线条——他今日穿的乃是胡服。
呵,真巧。想见的时候望穿秋水也见不到,如今刚闹掰,头一转就又见着了。老天爷可真是会捉弄人。
辛湄没往上看,也没与他打招呼,冷淡地等戚吟风开道後,走向车队前方。
孔屏微微挑眉,看向谢不渝,有心看他反应。
谢不渝一言不发,手里缰绳却动了动,夹着马腹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