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眉头一皱,抠着铜镜上的花纹,心想今日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楼外风吹树响,夏天的蝉声仿佛无休无止,此起彼伏。辛湄心烦意乱,忽地看向窗户外,眼眸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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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落梅跟着果儿走进来时,窗户外的那棵梧桐树上飞过一只鸟,树叶颤动,渗漏下来的光影落在辛湄脸庞上,随着她转头,在她眸底漾开万道金光。
似被那光芒慑住,江落梅掩低眉睫,行礼道:“参见殿下。”
辛湄一改先前的严厉态度,拿起一个淡绿色的瓷瓶,温柔道:“这是御赐的五灵膏,专治外伤,对棍棒造成的淤伤最是有效,你擦擦看,要是没好转,我再叫御医给你瞧瞧。”
江落梅从果儿手里接过瓷瓶,忍不住看向辛湄。这一眼,他目光似被拽扯般,一下被她脖子上的那朵花吸引,鲜艳的红花盛开在两片绿叶上,与她香囊上绣着的那朵虞美人一般无二……几乎是同时,江落梅脑海里闪过她与谢不渝的过往,以及他们抵在那扇窗户前你侬我侬丶恩爱调情的画面。
辛湄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擡手挡住脖子,又挪开,心想何必多此一举,反正叫他来就是为遮掩这件事。如果他都能一眼看出端倪,那就更不要说辛桓,叫他来帮忙打掩护,也更见必要了。
辛湄竭力说服自己,为目前所做的一切寻找合理的动机,却不敢再与江落梅的目光对视,故作淡定:“你刚刚都看到了?”
江落梅感觉嘴唇像被黏住,半天才打开唇瓣,声音有些干哑:“是。”
辛湄拨弄着妆奁上的漆金鱼形扣,道:“我跟他的事,除你以外,没有外人知晓。你是聪明人,也说过要对我忠心耿耿,衔环以报,今日的事,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明白吗?”
江落梅颤声:“明白。”
辛湄略松口气,却仍然没敢看他,酝酿许久才道:“稍後若是有人问起,比如……我是说比如——圣上问起我都跟谁待在一块,你就说我始终跟你待在一起,记住了?”
这一次,阁楼里鸦雀无声,久久没有回应,辛湄看向江落梅,意外于他的脸色。屋里光线很好,亮堂堂的,他的脸却惨白得像覆了一层雪,眼眶则透着红,发潮的眼神中满是痛楚丶震惊丶愤懑……
辛湄呼吸一窒,莫名有种锥心似的局促,她陡然烦躁起来,皱眉道:“至于这麽生气吗?”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次,她都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深沉的伤痛,仿佛她做了多麽对不起他的事。可是扪心自问,她辛湄有哪里对不起他的?又是帮他谋官,又是替他铺路,这等恩情,他用一辈子来报答都不一定够,凭什麽动辄在她跟前伤心丶生气?
“江落梅,本宫不欠你什麽吧?”辛湄忍无可忍,语气里多了两分责备。
江落梅艰难道:“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当然……不欠我什麽。”
“那为何你每次见我,都是一副怨气深重的臭脸色?”辛湄越想越气恼,仰头逼视他。
江落梅回避她的目光,深吸一气,後退半步,行礼道:“微臣失礼,恳请殿下宽宥。”
辛湄盯着他低下的头颅,心里的郁气并没有消减,她自也奇怪,暂且归因于是他无礼,冷冷道:“我刚才交代的话,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
“记住什麽?”
“殿下……始终跟我待在一起。”江落梅忍耐着满心悲恨,闭眼道。
辛湄不语,那股说不清丶道不明的郁气蓦然更重,她起身走下来,经过他身旁时,停顿道:“我说过,在这世上,我爱的人只有谢家六郎。无论你多像他,你都不会是他,也不该是他。做好你分内的事,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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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喧天锣鼓声彻天地,衆人再次集聚在入云楼上,为最後角逐魁首的六支队伍喝彩丶助威。
辛桓坐在上首,心不在焉地环视周遭一圈,招手唤来全恭,询问:“皇姐没来吗?”
全恭道:“回陛下,长公主今日早上便来了,看完初赛後,便进了扶风园歇脚,这会儿应该还在那儿呢。”
辛桓皱眉,不解道:“这会儿决赛,她也不来?”
全恭讪笑两声,没有作答。
辛桓眉心一跳,警觉道:“除她以外,还有谁在扶风园?”
“听说……”全恭压低声,“江落梅也在。”
辛桓绷着脸,眼底云翳蓄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拇指压在扳指上,暗暗用力。
楼外赛况激烈,六艘龙舟风驰电掣,奔向终点,衆人的欢呼声快把阁楼淹没,辛桓脸上没有一分喜色,待赛事结束,发完赏赐便离开了。
走下入云楼,辛桓吩咐:“带路。”
“是。”
全恭不需他多说,知晓是往扶风园去,边走边犯嘀咕,以前长公主没心思跟江落梅相处时,圣上总是说要给他俩赐婚,怎麽後来得知这两人有了交集,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生气呢?
入云楼离花园很近,没等全恭想明白,辛桓已大步流星走进扶风园。
晌午的阳光正是刺眼,微风燥热,花木扶疏,走廊外的梧桐树下,有几人簇拥在树荫里,辛湄坐在一张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剥荔枝,在她身旁,江落梅正伏案作画。
似是没觉察外面来人,辛湄剥完一碟荔枝,交给果儿送到江落梅跟前。
辛桓看在眼里,先是一愣,旋即妒火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