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不由分说,气愤地走回亭里,憋着气躺下。
江落梅低头,重新坐回案前,略微停顿後,拿起画笔。
辛湄瞪着他,看他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头打起鼓来,侧卧半晌,终究是放不下心,起身走去外面先检查一下。
“你画的是什麽!”辛湄大惊失色,“本宫的脸盘有这麽大,嘴唇厚到如此地步,是猪肠吗?!”
“草民说了,不会画人。”
“你!”
辛湄气结,看回画上,气得双手发抖,愤然扔开:“粗鄙庸俗,毫无灵气!”
又骂:“就你这样,也来向本宫求官,本事不如何,胆量倒是大呀!”
衆侍女看她发怒,纷纷缩成一团,江落梅却擡起眼来,平静地看她一眼,旋即拱手:“殿下息怒。”
他声音依旧温和,像此刻的风,不慌不忙地从身旁吹过。辛湄冒在头上的火苗被吹得奄奄一息,用力“哼”一声,走回美人榻上坐下。
“殿下若是喜欢人像,草民回去以後会勤加练习,待画技精进,再来为殿下作画。”江落梅慢慢道,一身的柔和气质,更叫人没法发作。
辛湄胸脯起伏,看回那幅被她扔在地上的画,工笔彩绘,自是精巧,但笔触间透着一股生硬的匠气——他并非富有天赋的画者。
辛湄莫名松一口气,道:“圣上有意扩建行宫,工部正缺人手。明日卯时,去找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徐才章报道。”
*
江落梅谢恩走後,辛湄回房睡了一觉。
晚些,宫里来了人,送来一大堆赏赐。辛桓没来。全恭解释说他一头扎在相府的重案里,分身乏术,特派他前来慰问。
辛湄猜得出辛桓不来的原因,一是心虚,二则是真忙——按计划,梁文钦涉嫌毒杀长公主仅仅是个开头,这两日,检举丶弹劾他结党营私丶贪赃枉法的奏折该堆满文德殿了。
转眼一天过去,几副药下来,毒解了,人也越发有精气神。辛湄坐在飞仙楼上,瞅着墙垣另一头的府邸,大半天下来,仍旧一点收获也无。
她唤来戚吟风,费解道:“他一整日都没有回府吗?”
墙垣另一头正是谢不渝暂时居住的宅邸,两处地方看似不在同一坊,实则一墙之隔,辛湄派人去盯梢,方便得很。
“梁文钦下狱後,谢将军似乎也在忙些什麽,那天离开公主府,便没再露脸。他为人警惕,身後又总跟着孔校尉,卑职没敢派人近身跟随。”戚吟风道。
辛湄颦眉,心想他顶着一个武散官的虚衔,能有什麽忙活的?怏怏不乐地坐在阁楼上,手里摩挲着从他那儿捞来的玉佩。
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玉,外白里黄,镂雕工艺,外圈是花叶,中间是鸟禽。辛湄不认识,想来是他这些年刚置办的佩饰。英王赏的吗?还是他自己买的?
总不能……是女人送的吧?
辛湄眼神一暗,手指压在那些纹路上,心思起起伏伏。他这些年征战边疆,成亲肯定是没有的,但是私底下有无相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难不成,是因为另有良人,所以一再拒她于千里之外吗?
辛湄心里不信,脸上却是一副臭表情,盯向戚吟风,举起玉佩,用指尖敲击中间的镂雕图案:“这是什麽?”
戚吟风微怔,用心分辨两眼,答道:“朱雀。”
“不是鸳鸯吗?”
戚吟风很肯定地摇头。
辛湄满意:“也是,一个大男人,佩什麽鸳鸯啊。”
戚吟风:“……”
要真是定情的玉佩,想来也不会甘心被她拽走,放在这儿一两天不闻不问。辛湄的心情好转起来,勾起玉佩底下的金色穗子玩,想起当年偷偷在谢不渝玉牌底下系同心结的事。
那天他走时,虽然仍是劲劲的,但看人的眼神丶说话的语调都有了明显的变化。辛湄看得出来——他心软了。
以前的谢小侯爷骄矜高傲,要人来哄。五年後他变了,变得刚硬冷酷,一身的傲气都成了刺,看起来生人勿近,可是耐着性子哄一哄,也还是很奏效的。
辛湄势在必得,这一天,却并没有等来玉佩的主人。
往後两天,朝局动荡,送往长公主府的情报一封接一封,登门来商讨朝事的幕僚也不少——辛湄在前厅里接待了一茬接一茬的人,唯独没见着想要见的那一个。
午後,送走侍御史,辛湄心烦意乱地躺在方榻上,快要睡着时,忽听得果儿在耳边欢叫:“殿下,小侯爷来啦!”
辛湄撑开惺忪的眼皮,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神後,唇角扯开一点讽刺的笑,也不起身,生气似的,就那麽侧身躺着。
是以,谢不渝走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一幅午後美人慵睡画像。
四月底的天气已开始散发热气,辛湄穿的是一身浅苏芳鸢色菱格花草纹齐胸襦裙,臂弯上披着天水碧纱罗披帛,丰腴的胸前束着略松的罗带。薄粉敷面,云鬟微垂,斜簪的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垂在鬓边,端的是百媚千娇,风情万种。
“稀客呀。”她懒懒开口,秋波轻扫,檀口微张。
谢不渝看她,从她惺忪的眉眼看到翕动的嘴唇,从嘴唇看到袒露的玉颈,从玉颈看到松散的胸带……不能再往下看。他眼一收,对上那双盈眸,道:“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辛湄眼神微动,坐起来,伸手扶一扶松动的步摇:“来的是晚了些,不过,看在你又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也不计较。果儿,来,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