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要向圣上告发梁相?如今罪证不足,梁相又是圣上泰山,备受倚重,贸然告发,或恐适得其反。”戚吟风担心。
辛湄颦眉:“我自有分寸,你备车便是。”
*
辛桓十九岁登基,背後功臣有二,一是长公主辛湄,二便是国丈梁文钦——如今在朝中叱咤风云的梁大丞相。
两个月前,辛湄刚借天渠贪赃一案拔了梁文钦口里的两颗大牙,工部尚书丶郎中接连落马,替补上去的则全是她栽培起来的亲信。梁文钦和着血吞下一口碎牙,脸上云淡风轻,头一转,不知能整出多少上不来台面的勾当。
光天化日,埋伏杀手,行刺当朝长公主——成则一劳永逸;纵使败,也是给她的一次重创丶警告。放眼朝堂,敢这样兵出险招丶无所顾忌的人除了梁文钦以外,不会有第二个。
辛湄积攒着一肚子火,大步往辛桓下朝後休憩的文德殿走,及至游廊拐角,突然刹停脚步。
殿宇外花圃葱茏,廊腰缦回,宫灯流苏在春风里拂动,游廊前方走来一行人。当首之人个头格外高,身着飞鹰纹乌金甲胄,头束嵌宝金冠,手束臂鞲,脚踏皂靴,仪态英武不凡;再观其面,天仓饱满,鬓若刀裁,轩眉寒目,鼻正唇红,更似天降战神,令人心旌神摇。
辛湄一眼沦陷,呆住。
谢不渝眼底无波,看她一眼後,退至旁侧,让开道路。
辛湄心如擂鼓,半晌不动,走廊里的内侍纷纷行礼。她轻吸口气,走去谢不渝面前,诸多声音抵在喉咙口。唤他什麽好呢?六郎?小侯爷?不渝哥哥?不,先等一等,如今才刚相见,又当着外人,还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微微一笑:“谢将军,又见面了。”
谢不渝眉峰轻挑,左眉那一截刀疤吸住辛湄的目光。那里本该是一颗红痣,以前黏他时,她最喜欢抚摸那颗痣,恩爱的时候,也一次次亲吻过那颗痣……何时竟成疤了?
辛湄走神,心疼的同时,被谢不渝冷漠的声音拽回现实。
“有事?”
辛湄不介意他的失礼,保持笑容:“前日承蒙将军相救,那天仓皇,没能及时向你致谢,还望莫怪。”
谢不渝眼神幽幽。
“救命大恩,不敢怠慢。既然今日碰上了,那便也是有缘,不知是否能请将军宴饮,以表谢意?”
谢不渝盯她良久,倏地挑唇一笑。
“好啊。”
辛湄眼眸亮起来:“那便今日吧。稍後我叫人给你送请柬。”
谢不渝点头,很是爽快的样子。
辛湄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欣慰,目送他离开。
见到辛桓,辛湄已没有来时那样生气了。
大殿敞亮,错金博山炉上方灰烟袅袅,辛桓负手在案前踱步,脸色凝重。
长公主在存义山遇刺一事,他今早已有耳闻,当场便大发雷霆,责令大理寺丶刑部丶兵部三方严查。
“这一帮人,简直无法无天!皇姐放心,此次便是开罪群臣,朕也势必会为你查出真凶,严惩不贷!”
他既说“开罪群臣”,便是知晓此次幕後者必然与朝局相关。辛湄本来已消了一半的气,见他清楚内情,也愿意表态替她做主,心里便更舒畅几分,说道:“是不是我平日里参赞政务,有违礼法,太招人记恨了?”
辛桓皱眉,认真道:“朕能有今日,离不开皇姐的鼎力相助。皇姐女中丈夫,愿意为朕分忧,乃是大夏之幸,他们没有资格置喙!”
辛湄心里熨帖,感动于弟弟的知恩图报,替他斟茶,柔声道:“可是天下毕竟是陛下的天下,我一介女流,又能辅佐多久?陛下愿意庇护我,让我平安喜乐,我便已心满意足了。”
“有朕在,自然会让皇姐一生无忧。”辛桓承诺。
两人入座,全恭眼尖,吩咐侍女送来瓜果,让两人叙谈,又说起辛桓今早大动肝火,伤神劳心,话里话外暗示辛湄多留片刻。
辛桓嫌他聒噪,却也不撵人,剥着枇杷,忽问:“方才朕接见谢不渝,听他述职,他前脚刚走,皇姐後脚便来了。可遇见了?”
“嗯,遇见了。”辛湄淡淡道,“前日在存义山,幸有他及时相救,今日遇见,我便与他多聊了几句。”
辛桓剥枇杷的手指顿住:“前日遇刺是他所救?”
“对。”
“那……”辛桓胸膛里忽有郁气凝结,“皇姐今日都跟他说什麽了?”
“他有恩于我,今日重逢,我准备摆设筵席,向他致谢。”辛湄并不隐瞒。
辛桓扯唇,话声里有一股异样的醋意:“天底下那麽多男人,皇姐就非他不可吗?”
“不能是他吗?”
辛桓放下枇杷肉,用锦帕擦手,道:“不能。”
辛湄没接话。
全恭敏锐地从空气里嗅出一□□味,赔着笑脸上前,端起辛桓剥完皮的一小碟枇杷:“陛下可是为长公主剥的?老奴这便给殿下送去。”
辛桓不做声,看全恭把他剥好的一小碟枇杷送去辛湄面前。辛湄没推拒,很自然地拈起一颗,啓唇吃下。
辛桓脸色稍霁,道:“再过几日便是朕的生辰了,礼部那边说应办一场千秋宴,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入宫为朕庆贺。”
辛湄听他岔开话题,“嗯”一声:“理应如此。”
“皇姐这次打算送朕什麽礼物?”他垂着眼,似随口一问。
辛湄知晓他在意这个,况且又是二十岁的及冠礼,更马虎不得,哄道:“陛下放心,为你庆生,我哪一次怠慢过?”
辛桓眉头松动,唇角总算恢复些笑意:“行,那朕便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