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在一切发生的前一刻,简衡东并没有像大部分故事里的主角一样突然听见什麽奇异的第六感在尖叫:有危险!
他没蜘蛛感应,他什麽都没感觉到。他只是很平淡地擡头看了看天边的火烧云,很平淡地低头,很平淡地站到巷尾,甚至抽空对演被他杀死的好警察(尸体版)眨了眨眼。然後他转过身,背对镜头,背对阮子瑨,背对枪口。
那一刻他什麽都没有想。
声。光。空气。一切流动都停止了,风的部分几乎凝固成梵高的笔触,触手般蜷曲着亲吻声音的碎屑。在光束中跳跃的尘埃颗粒也不再坠落;光被分割成更细小的丶不被察觉的部分,然後汩汩合流成扭曲着照亮的一切。
一切都在屏息地等待着,土地兴奋地开始颤抖。简衡东被一只手牵引着走到那个定点上,走到世界用白粉笔画下的死亡轮廓上,柔顺的,毫无抵抗的;像是被牵引着走向祭坛放血的祭牲绵羊,露出白嫩而热气腾腾的丶独属于生者的脖颈。被血一层层滋养浸润的土地就是由这样一层层的白粉笔画作构成,尸体叠着尸体,爱意叠着爱意,泪水把他们揉在面一样裹在一起,变成死亡最亲密的借口。无数尸体碎屑腐化成的泥巴最终会成为其本源的一副棺材,装了尸体,装了养料,装了所有无趣的情情爱爱。
太阳沉没在地平线。
尸体的碎屑还有另一个名字是土地—
最终只有土地沉默地丶温柔地注视一切。
平凡的爱意,短暂的生命,永恒的死亡。
他什麽都没想,他站住了。
他什麽都没有想,他温顺地露出心脏。
然後是两声枪响。
“……躲开!!简衡东!”
那是他的名字。
……我的名字?
一切开始流动,声丶光,还有空气都回来了。像是溺水者刚刚破水而出的那一刻,简衡东被空气呛住,开始咳嗽着大喘气,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後地流入肺中,刺得人只能咳嗽,然後是呛出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晕黄的月亮温柔地挂起来了。
笼罩在他与世界间的透明塑料布像是“噗”一样被戳了个口子,漏着气,急速地瘪了下去。简衡东弯腰捂住喉咙喘气,恍惚间似乎听到来自世界的一声叹息,那语调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但仅限于此。
祂消失了。
这时意识才完全归位。首先闯入脑子里的想法是:我刚刚那是发什麽病?然後那两声枪响才延迟到达了他的耳膜,他猛然回头,意识到叫着他名字的丶那个让他清醒过来的声音该死的耳熟。
汲谦。
他甚至还带着该死的特效妆,那些为追求真实效果贴上的几十斤乳胶肉片现在成了彻彻底底的累赘;就算他一开始就听见了汲谦喊他的声音,穿着这东西的他也无法躲开——他像只陆地上的企鹅一样转身困难。
有枪响,汲谦在。这两条信息能组成的结果几乎占据了他脑子里所有能思考的部分。简衡东踉踉跄跄地冲过去,路上还歪斜着摔了几次,滚了满身的土。他看起来真的是太狼狈了;简衡东活到现在一直精致漂亮,这辈子都没这麽不顾形象过。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一个男人挺拔的身形就立在不远处。
是汲谦,活的,温热的,还在喘气的。
简衡东这才想起来去揉掉眼角生理泪水,停跳的心脏终于开始恢复工作,这时那一瞬间的恐惧才像摔碎的水晶球一般一起迸发出来。如果汲谦被击中了,如果汲谦就这麽死了……
一抹红色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滴答,滴答,水滴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最终汇成一滩红色。
汲谦脸色白得像纸,豆大的汗从他额角丶断眉处滚下。他单膝跪着,膝盖死死压住阮子瑨肩膀;另一只擦得反光的皮鞋踩在阮子瑨折成诡异角度丶有白森森骨茬刺出的手腕处,鞋尖稍一用力碾动,身下被禁锢住的男人就会爆发出一阵极度惨烈的嚎叫。
那把77式被踢到两人都够不到的位置,黑洞洞的枪口稍稍变形,有血从枪口滴下,在枪管下结块成一摊暗红色的血泥。
简衡东顾不上那枪,连滚带爬地跪到汲谦面前,顺便还不忘踢了一脚躺着的阮子瑨。他抖着手想去碰汲谦,想检查他哪里受了伤丶哪里在疼,但伸出的手又缩回来,害怕真的让他疼;整个人看起来是手足无措的。于是汲谦皱着眉忍痛,但还是擡头对他扯了扯嘴角:
“我没事,哥。不会有事的。”
他哥简直想爆粗口,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不理他,视线顺着流下来的血一寸寸移动回去——
汲谦刚刚一直背在身後的右手手掌上赫然有个被子弹穿透的洞,现在正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