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湖面,卷起细碎波光,也轻轻扬起两人衣角,仿佛旧日时光悄然重现。多少年过去,他们再未这般单独相处。此刻的情景,似水波荡漾,悄然勾动叶南晞的回忆。她望着萧绰,脑海中浮现出初遇时的场景——那时的萧绰还只是位稚弱少年,眉眼间透着不服输的倔强,身上透着与他实际年纪并不相符的成熟与压抑。
皇权之巅,是天下最血腥冷酷的权利场,能全身而退者寥寥无几,更何况是从困境中步步登顶,稳坐高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南晞是萧绰一路走来的见证人,也是亲历者。因而每每看向他时,目光中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既有长者看後辈的感慨,又夹杂着旁观者的疏离。尤其是想到自己如今的状况,她心中更是涌起无尽的感慨与不舍。
两人随意寒暄着,谈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比如萧绰最近得了什麽稀罕玩意儿,或是听闻了什麽有趣之事。开口的大多是萧绰,叶南晞则安静地充当着听衆,神色温和,偶尔轻轻点头,目光却显得有些飘远,像是透过眼前的人影,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往。
萧绰很快察觉到她的走神,步伐微顿,侧目问道:“怎麽了?”
叶南晞一愣,回过神来:“什麽?”
萧绰勾唇浅笑,眼底流露出几分调侃:“怎麽那样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麽东西?”
叶南晞轻轻一笑,掩去眼底情绪,语气淡淡:“没什麽。”
萧绰不置可否,视线掠过她的眉眼,语气随意道:“其实你该好好谢我。”
叶南晞挑眉,似笑非笑:“这话怎麽说?”
“如果不是我,你怕是再见不到元忱了。”萧绰将手负于身後,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当年走了以後,他心如死灰,差点就没了命。是我把他劝回来的,你说,你该不该谢我?”
他这句话像是无心的玩笑,然而话音一落,叶南晞的心口却像是被什麽猛然撞了一下,在笑意收敛的同时,她不由自主的站定脚步。
萧绰察觉到异样,微微蹙眉,转身正对了她,眼底透出疑惑的神情:“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叶南晞垂眸敛目的看向地面,片刻後,忽然向他郑重行了一礼。她的动作极轻极慢,礼节无可挑剔,恭敬得甚至有些过分。
萧绰怔了怔,眉头皱得更深:“你这是做什麽?”
叶南晞没有立刻回答,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坚定:“陛下,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今日我求您一件事,请您务必答应我。”
萧绰微微眯眼,目光变得越发凝重:“什麽事?你先说来听听。”
叶南晞擡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声音低沉而艰涩:“无论将来发生什麽,求您务必给冯钰一个善终。”
“善终?”萧绰彻底冷肃起了面孔:“善终?你指的是什麽?”
叶南晞上前半步,进一步地朝他靠近,举止间暗含着一股施压的意味:“昨日东厂府衙门前发生的乱象,想必陛下已经有所耳闻。冯钰如今的处境不易,之所以落入这一步,除了因为他心高志远,也是为了守护陛下的江山社稷,他待陛下一片丹心,求陛下来日保他全身而退。”
萧绰眼底透出满满的惊疑,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什麽,转惊疑为愤懑:“你是心疼他?觉得朕不该让他涉险?可是在其位谋其政,有时候哪怕是朕,也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还是你认为朕就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一定会做那种卸磨杀驴的事情?如果是那样的话,叶南晞,你未免也太看低朕了,为什麽你总是把朕看的那麽不堪?你……”话说到最激动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萧绰定定地瞪着对方,片刻後笃定的一摇头:“不对,你今日怪怪的,似乎是怀着心事,你与朕说清楚,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叶南晞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这般逃避的举动应证了萧绰心底的猜疑,脑海中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迟疑许久,还是将含在嘴里的话问了出来:“你该不会是又要走?”
叶南晞依旧不语,沉默便是最有力的答案。
萧绰的怒火终于窜起了火星,从胸膛一直燃烧到他的头脸,烧的脸都红了。他一来是怒自己被误解,二来是替冯钰不平,如此怒上加怒,怒的格外理直气壮。
侧头面对湖面,他望着水波尽头做了个深到极致的深呼吸,然後正回身子,擡手狠狠一指对方,厉声道:“叶南晞,天底下没你这麽作践人的!当初是你执意要跟他在一起,朕成全了你,可你後来做的那些事,算什麽?十年前你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元忱为了你几乎要了命,你可知道他那时病得奄奄一息,几乎活不下去,你知不知道朕跟他说了多少掏心窝子的话才把他劝回来?现在你又要故技重施,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招惹他?”
叶南晞绷着脸,声音低哑:“我知道我对不起他。”
萧绰冷笑,眼底的怒火不减反增:“现在说这种话有何用?叶南晞,朕只问你一句,能不能留下?”
叶南晞低着头,指尖微微发白,唇线紧抿,喉间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没有开口。
萧绰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的怒意逐渐被某种无力感替代,半晌才冷冷一哼,转身便走,声音透着决绝的凉意:“朕真是看错你了。”
他衣袍翻飞,几乎是疾步离去,身影渐行渐远,叶南晞望着那道背影,唇瓣轻颤,终究还是低声唤道:“陛下……”
萧绰脚步一顿,未曾回头,周身的冷意却未散,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