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蛋凌晨给他发了条消息,几秒钟的语音,没说话,依稀能识别哭声。像做了噩梦,急于找爸妈的孩子。
从心理年龄来看,毛蛋并不大。正是爱面子的年纪,大概不想被提及偷哭的事。简初词没回消息,亲自过来找。
他敲敲门,走进毛蛋的卧室。
这里是周政业用办公室隔出来的空间,面积不大,但有窗朝阳风景好。
书架摆着许多漫画书和手办,零食篮塞满简初词喜欢的糖果和饼干。
毛蛋背对他,抱着毛绒兔子,坐在窗边晒太阳。
简初词靠过来,和他同坐进阳光里,简初词不说话,只是低头画画。
阳光扑在简初词身上,他穿浅色衣服,皮肤和发色本就偏淡,全身染上了温暖的色调。
他握着彩色铅笔,世界都能被他画进纸里。他可以安静坐一天,一句话都不讲,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用在他身上。
毛蛋晃晃腿,看看简初词,再抠抠手,看画纸上越来越像自己的蛋,继续看简初词。
等画本里的蛋和自己一模一样,毛蛋开了口:“简宝贝。”
“嗯?”简初词转头对他笑。
“周木头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记忆有一块空缺?”
简初词:“亏电了?”
周政业提过,长时间缺电,会造成记忆缺失。
毛蛋点头。
简初词:“是他太忙,忘记帮你充电吗?”
“我也不知道。我去问他、吵他烦他,他也不说。”毛蛋拉着小板凳,往简初词那挪了点,“丢失的记忆是可以修复的,周木头不给我修。”
但毛蛋最近发现,每次系统升级,他总能恢复一部分记忆。随着升级次数增多,碎片自我贴合,拼凑成完整记忆。
“我是周木头封闭研发期造出的机器人,最开始我没有本体,储存在他的硬盘里。”
“我们通过文字交流,他告诉我,我独一无二,不复刻、不上市、不量化生产,我是他最爱的孩子。”
“那时他工作很忙,累到昏天黑地、昼夜不分。他一天睡不到三个小时,还是会留出时间陪我,和我聊天、给我补习功课。”
“他说,等到了冬天,他会给我一个躯壳,真正将我唤醒,接我去下大雪的城市生活,还要带我见一个人。”
“他告诉我,要听话、要学会看家。他忙的时候,我要替他陪家里的那个他。要给那个他做一日三餐;提醒他别睡太晚;最重要的,回家第一件事,要端杯水给他。”
“冬天要给他暖手,夏天帮他开空调,雨天要及时关窗。”
“他画画的时候,不要发出噪音,也不要去打扰。”
周政业每日说每夜说,每分每秒都在说。他把以上输进系统,作为毛蛋的基础设定和使命,并和毛蛋描述,那个生在大雪城市里的他有多美好。
毛蛋日思夜想,想活出硬盘,想去有大雪的城市,想亲眼见到刻进使命里的他。
两年前的12月27日零点,周政业给了他圆滚滚的躯壳,将他彻底唤醒。
毛蛋抱紧怀里的玩偶:“周木头送了只兔子给我,让我乖乖等他,工作结束就接我回家,去有大雪的城市,去见那个他。”
周政业西装革履离开,毛蛋在办公室手舞足蹈,兴奋得到处乱跳。他抱着兔子趴在窗边,一分一秒盼周政业回来。
从日出等到日落,从白天等到黑夜,从有电等到没电,又等到周政业帮他充好电,发现他忘记了那些记忆,便再也不提之前的诺言。
毛蛋晃晃腿,又去抠手:“12月27日虽然是我的生日,但也是我最讨厌的一天。周木头不守信用,我过生日他都骗我。”
显示屏里,映着毛蛋泪汪汪的眼睛,他也许想哭,但眼周却闪烁着星星,屏幕表面映出简初词的身影。
“其实,毛蛋是我自己起的小名。因为我忘记了大名,周木头也不告诉我。”
直到昨晚,毛蛋拼全了完整的记忆。
“除了毛蛋,我还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初始序列码:26101227。”
“我还有一个大名,是工程师爸爸起的,他告诉我,我叫周简。”
铅芯断在纸面,又在简初词心口洇出了一大片。
毛蛋收回了想他的眼睛,抱紧兔子,低头蹭脚尖。
简初词合上画本,温柔叫了声:“周简。”
毛蛋跳起来,显示屏能装下上万颗星星:“我我我、我在!”
“走吧。”简初词起身,拉上他。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