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杀死她啊!”我一边哭一边辩解道。
结果空谷幽兰女士僵住了,用她那种高深莫测的泥塑天神一样的神情瞅着我。
“你没杀她?”她冷笑着问,“郑撼先生,如果你没杀她,那是谁杀的?”
“没有人杀她,”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平缓了一下情绪说,“她就是自然而然的死的。”
我说的当然是实话,故事中就是这麽写的,按照正常的逻辑发展,这是乔若兰唯一的结局。
不过假如这个世界上真有乔若兰这个人,那麽说是我杀了她也大有可能,毕竟我有杀人动机——因为我恨这个女人。其实写到“乔若兰”系列的第三本《碧纱窗》的时候,我就开始恨她了。
是的,我本来可以将乔若兰“谋杀”掉的,对,我说的是“谋杀”,就像空谷幽兰女士说的那样,但是我并没有。虽然我越来越讨厌这个角色,但最後乔若兰的死还是颇出乎我的意料的,无论是她的死因,还是她的死亡时间丶地点,都不是我所想过的,也就是说我没预料到乔若兰会死于这种方式。
说起来,我一直秉持着“让故事中的人物自己说话”的文学理念,让故事按照正常的逻辑走势自然而然的发生——当然,我会听取读者的建议做一些情节上的安排——但基本上即使是听取意见的情节,也都要按照正常逻辑自然发生,而不能生硬的制造情节。所以,乔若兰是以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死于我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的。虽然我挺高兴她终于死了,但这绝对不是我刻意设计的。
“你撒谎!”空谷幽兰女士低压嗓门说道,“你原本以为你是个好人,结果你是个混蛋,你就是个下流无址丶满嘴谎话的混蛋!”
“兰儿是为了她的理想与事业牺牲的,她怎麽死的没人知道,她就是悄悄的走的,我想她死的时候并不痛苦,人世无常……”
空谷幽兰女士把我往窗户那边推了推,也不管我的腿受不受得了,接着她跪在炕上,粗暴的打开炕头的炕柜,然後我的手环丶身份证丶笔记本和笔什麽的就从我的背包中飞了出来。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怎麽就从来没想到我的这些私人物品会天天躺在我头上呢?
“你当我是傻子吗?”空谷幽兰女士咬牙切齿的说:“我上班那会儿见过多少死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个。有的人在惨叫中死去,有的人是在睡梦中死去。你却说兰儿是悄悄死的!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是悄悄的死的!”
“我的意思是……”
“小说中人物不会悄悄离开人世的!老天爷让咱们走,咱们就得走。可你们写小说的就是小说人物的老天爷,写小说的人就跟创造咱们的女娲娘娘一样创作人物,你以为我不懂这些吗?咱们没人能向老天爷讨个公道也就算了,但是兰儿,我告诉你你这个混蛋,你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你真以为自己是老天爷吗?真是笑话!你可别忘了,你现在两条腿都折了,而且还赖在老娘家里,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你还……”
说着说着,空谷幽兰女士又开始变得面无表情了。她直起身子站在炕上,两只手软弱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望着对面墙上那个电子日历上的年画娃娃。
我很怕她脚下不稳,一屁股把我坐死。
但我动也不敢动,只能躺在火炕上仰望着空谷幽兰女士,还能看见……头侧的枕头上那个被拳头砸出来的凹洞。而且我的脸上丶肩膀上都湿乎乎……然後我突然心头一震:我是真的可以杀人的啊!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有杀人的念头的,比如我小时见我爸往死里打我妈的时候,我恨不得杀死他。可是以前我想杀人的念头都仅限于理论阶段,因为我说过我很怂。但是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情形并非理论,我觉得生杀大权其实就掌握在我手中——如果空谷幽兰女士没有对我扔水杯,那麽我就可以亲手将水杯摔在地上,趁空谷幽兰女士呆若木鸡的时候,用碎玻璃刺进她的喉咙。
不对,那是个搪瓷杯子,怎麽会有碎玻璃?
我决定另想它法,于是低头看着从我背包里散落出来的那些物件:早就没了电的手环丶没法当凶器用的身份证丶一只签字笔——不知道够不够锋利能不能杀人丶一个毫无用处的本子……我的瑞士军刀呢?我的瑞士军刀哪去了?那可是我随身携带的唯一的凶器啊!
空谷幽兰女士回过了神,至少看上去她的怒气已经消散了。只见她一把抢过散落在我身边的那些我的私人物品塞进了我的背包中,然後凄然的盯着我。
“我还是先出去一阵子吧,暂时离开你。这样不……不太好。”
“离开?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去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我要是不走,恐怕会做出伤害你的举动。我得想一些事情。再见吧,郑撼。”
说着,她大步朝房门走去。
“你会回来给我药吃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空谷幽兰女士抓住门把手,一声不吭的把门关上,同时还带走了我的背包。
我第一次听见钥匙在锁孔中旋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