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的神态早已烟消云散,变得更加冷酷又瘆人。
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渗出的血越来越多,半边身子皆是猩红。他像是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唇色越发苍白,额头上也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显得狼狈不堪。
可独独那双眼睛,锐利似鹰隼,不见半分颓态,被那苍白的面容一衬,如堕魔观音,着白衣染血,说不出的鬼魅妖异。
谢静姝在耳鸣。
方才的话未听进去分毫,只不停地想着一件事
——都这样了,他竟然还要硬撑着教育她!
“懂麽?”谢檀弈咬字更重,与此同时,手中力道也收得更紧。
“嘶——”谢静姝倒吸口凉气,满是雾气的眸子怒然回瞪,“我懂不懂重要麽?你谢檀弈想做的事,不择手段也会去达成。何必假惺惺地来告诉我,这一切,对我的所有逼迫,都是为我好!”
“看来还是不懂。”
谢檀弈失望地丢开她的手起身,冷冰冰地留下一句话。
“面壁思过三日,好好反省!”
然後愤然拂袖离去。
谢静姝没上前追,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青年离去的背影,胸口因为剧烈波动的情绪上下起伏。
她很少在背後看皇兄的背影远去,总是站在皇兄身旁,要麽是她离开,向皇兄挥手道别。
这次很不一样。
青年帝王的背影渐渐远去,形单影只,竟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宫墙之内,皇权之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纵血脉相连,亦暗刀相残,疑心猜忌,皆无可信之人。正所谓亲者为仇,爱人相杀,父不类父,子不类子,乃君臣尔。温情无存,目光所及之处,唯利益算计也。
年幼时,谢静姝还不懂这些残酷的事实,只觉得皇兄思虑过重,竟连父皇都要提防戒备。
她天真地问:“瑛瑛是皇兄值得信任一生的人吗?”
“只有瑛瑛。”谢檀弈说。
他揽过她的肩膀,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用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只有瑛瑛。”他反复说着这句话。
虽然那时还懵懂无知,但谢静姝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皇兄语气间萦绕不散的悲伤。
她忽然开始难过,调整好心情无比认真道:“哥哥,别怕,你不会孤独,瑛瑛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一直。”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亮得出奇,童音清脆,最後三个“一直”咬字尤其重,好似已然下定决心。
谢檀弈笑笑,比划着问:“一直吗?一直是一辈子,从生到死,等你长到这麽高的时候,等你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时候,都要跟皇兄在一起。”
谢静姝思索片刻,然後用力点头,“嗯,一直。”
“告诉皇兄,你不是童言无忌。”
什麽童言无忌呀!她不高兴地皱眉,“我都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好,拉鈎。”谢檀弈低低地笑出声。
然後两人的小拇指紧密地缠绕起来。
往昔的回忆恍恍惚惚,仿若隔世。
谢静姝别开脸,不再看那远去的背影。
咚——
忽然一声闷响。
寻声望去,只见谢檀弈倒在殿门口,宫人们迅速从周围开始聚集。
“快传太医!传太医——!”
太监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宫殿,然後是来来回回,急促的脚步声。
“哥哥……”
谢静姝焦急地起身追去,但跑到一半,她停下来,怔怔地凝望着宫人们擡着新君入寝殿,後退几步,终是不再向前。
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吗?
谢静姝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着,指甲用力掐着指节,疼痛令她头脑清醒。
若皇兄因此驾崩,她也会取白绫了解馀生,绝不会让皇兄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
如此,他们二人便能了结罔顾人伦的罪恶。只愿共赴黄泉时,母後还肯认这一双儿女。
但谢檀弈命硬,此劫过後,并无大碍。
谢静姝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松口气。
她讨厌这种,纠缠摇摆的感觉。
更讨厌的是,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