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会留疤。”
她忽然觉得疲惫,任由谢檀弈处理伤口。
青年处理得认真且温柔,连撒药粉时都小心翼翼,恍惚间她仿佛又见到“死去”的兄长。
她缓缓闭目,“谢檀弈,你放了我吧,我想去见皇兄。我好想他……”
谢檀弈一愣,哑声道:“皇兄就在这里。”
她呆呆地摇头,“不,你不是。”
她盯着摇曳的烛火发了很久的呆,将周围一切都屏蔽在外。
“公主。”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静姝暗淡地眸子渐渐亮起来。
“高妈妈。”嘴唇嗫嚅着,寻声望去,一个花白头发的妇女慈祥地站在面前。
她是高妈妈带大的,高妈妈对她而言是第二个母亲。
自从九岁那年,母後薨逝,皇兄将她身边的高妈妈换成襄芸後,她就再也没见过高妈妈。而最近一次听到高妈妈的消息,是说高妈妈收了沈美人的白银,掉包了尊贵的金枝,被罚去掖庭服役。
“高妈妈!”她缓缓站起来,大喊着,踉踉跄跄跑过去,越跑越快,扑进高妈妈怀里恸哭。
“公主,您都长这麽高了啊。”高妈妈感叹,怜爱的神色在眸中流转,满得溢出来。
谢静姝抱着高妈妈流泪,年长的高妈妈身体变宽了,柔软又温暖,抱起来像是团被太阳晒过的棉花,能带来许多宽慰。
如今,她再也不可能在高妈妈和母後面前玩谎称“皇兄欺负我”的游戏。
皇兄就是在欺负她。
但她没有能力说不。
高妈妈不敢置喙公主和兄长的关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用宽大粗糙的手掌,慢慢地,轻轻地拍打公主的後背。
青年帝王站在阴暗处良久,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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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内侍瞥见青年帝王额面上的伤口,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陛下,您有後悔过吗?”
谢檀弈搁下笔,不说话,只是漠然地看向他。
崔内侍眉心一跳,从头顶到整张後背的人皮都在发麻,当场跪下去低头颤声道:“请陛下责罚。”
谢檀弈没说要惩罚他,也没让他站起来,继续处理着公务。
殿内如墓地般死寂,服侍的宫人慢慢地,一个接一个退出去。
滴答,崔内侍额头上的汗落在地板上。
这时,谢檀弈缓缓开口道:“妙仪是朕亲手养大的妹妹,没人比朕更希望她过得好。”
“陆昭连自己都无法自保,拿什麽去许诺妙仪未来?位置坐得越高,风险就越大。朕在世还能护她周全,朕不在了,她就只能靠自己。陆昭这没用的东西根本护不住她。”
“妙仪要长命百岁,所以在朕驾崩前要为她铺一条平坦宽广的道路。”
“朕要把最宝贵的东西交到她手里,还教她怎麽去用,如此日後才不会有人欺负到她头上。”
滴答,滴答,圆润的汗珠在额面聚集,滴落,崔内侍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陛下为公主计谋深远,相信公主会理解您的苦心。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您为公主安排的路,公主也许并不想走呢?”
“那她想做什麽?离开朕吗?”谢檀弈语气森然,手里的宣纸皱成一团。
他冷冷地笑着,“嫁给别人,挤在一间破院子里,生一堆孩子,然後就在後院里打转,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朕教她长这麽大,不是为了让她去相夫教子!她定会觉得这样的後半生了无生趣。”
“陛下,子非鱼,安知……”
“子非我。”谢檀弈拉下脸寒声打断他。
撑在地面上的手臂颤抖着,崔内侍的头垂得更低,咚的一声嗑在地上。
宫人弯着腰,举着托盘进殿。
谢檀弈瞥了眼放在托盘上的东西,看向此刻跪在地上的人。
“鸩酒和白绫,选一样自尽吧。”
“臣,叩谢陛下赏赐。”
从皇帝发怒那一刻起,崔内侍便清楚自己的命运。
将死之人,说话总是格外诚恳大胆,似乎想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撼动一件不可扭转的遗憾。
“臣不愿陛下後悔,也不愿陛下与公主生出龃龉,只愿这条贱命能令陛下醒悟。”说罢,他端起鸩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