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姜汤入腹,谢静姝後背直飙汗,浑身发热,原本淡粉色的嘴唇也艳红如血,因而显得更加昳丽。
反正那些想询问感情的话今夜是不能在东宫问出口了,谢静姝决定先撤。
正要起身,却被皇兄按住肩膀,她不得不坐下去。
“外面风大,今夜还是在东宫歇下罢,若是出去染上风寒,倒成了我这当哥哥的照顾不周。”
“不会的,我刚喝了姜汤。”
“正是因为刚喝了姜汤才不能吹冷风。”
“好吧。”谢静姝硬着头皮点头。没办法,自己踩的坑含泪也要蹲下去。
目光瞥见文房四宝,她笑着取过砚台,“我帮皇兄磨墨。”
谢静姝感觉磨了很久的墨,虽然她也断断续续地看着皇兄无聊得发呆。
窗外月色已然不早,她问:“现在几时了?”
谢檀弈瞥了眼水漏,“子时过半。”
“可我为什麽一点都不困?”
“姜汤上火,容易兴奋,不困正常。你既闲着,我便教你处理些政务。”
谢静姝看着那一堆折子,撇了撇嘴,“这些都是皇兄未来皇後的工作吧?以後你总得教她,现在拿我练手来了。”
大周律法,皇後可涉政而妃嫔不可。
“你若是想,日後这些政权都可以全权交由你管理。”谢檀弈淡淡道。
“我才不想,多累呀!嫂嫂还没影呢,你就开始撺掇妹妹干活啦!真没良心!等皇兄登基後,我就当个闲云野鹤的公主,游遍万水千山。”
“游遍万水千山,不如掌控万水千山。”
空有能力,却无野心,哪有人连分权都不要的?笨。谢檀弈不由开始反思自己对皇妹的教育究竟是在哪一环出了问题。
“也许对于皇兄来说这样会更快乐吧。但昭哥哥说,从长安再往北走有一片辽阔的草原,骑马在奔腾,三天三夜都跑不出草地。连吹在脸上的风都是自由的。”
哦,原来问题出在这。
“你拿着这些,不仅可以在那片草地上骑马,还能派兵把那块地围起来。如此,那块地上的草根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想什麽时候骑马跑到任何地方都行,绝对不会有人来驱逐。”
“听上去好像是挺美的。不过,我一个人骑马不会孤独吗?”
“可以找一群人来陪你。”
“那些来陪我骑马的人都是真心想陪吗?”
“岂止真心,他们都会千方百计求着来陪你骑马。”
“哦,这样啊……”谢静姝似懂非懂,“好像也不错。”
後半夜,谢静姝困得点头如捣蒜,上下眼皮打架,最终还是没撑住,趴在桌案上便沉沉睡去。
谢檀弈抱她上床,轻声道了句安睡。
寅时,夜静得可怕。
暗室内烛火摇曳,谢檀弈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首诗。正是诗经中的《齐风·南山》。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
春秋时期齐鲁两国联姻,齐襄公同父异母的妹妹文姜嫁给了鲁国国君鲁桓公。然文姜在出嫁前就与哥哥齐襄公有染,出嫁後对哥哥的情分也并未消减半分。
十五年後,她跟随鲁桓公一起回到齐国,再度同哥哥藕断丝连。鲁桓公发现後大怒,她便将丈夫的责骂告诉哥哥齐襄公。同年四月十日,齐襄公宴请妹夫,把人灌醉後令公子彭生将其杀害,然後又杀了公子彭生向鲁国人赔罪。
此後文姜便留在齐国,有诗记载,在鲁桓公死後,文姜仍旧不顾亡夫颜面,与哥哥齐襄公私相授受,她的儿子鲁庄公亦无能制止。
千年来,讽刺这对兄妹的诗歌与史书记载数不胜数,他们传唱文姜去见哥哥时所乘坐马车的华丽,反复强调文姜的得意无耻。车棚以红漆皮革制成,精致竹帘盖着朱红车窗,等听到车轴咕噜噜滚动的响声时,就知道文姜要去跟哥哥私通了。
他们又将齐襄公比作雄狐狸,雄狐绥绥,这般四处奔跑急切乱叫的丑态是在求偶,以狐喻人,是在讽刺齐襄公荒淫无度,竟然觊觎回娘家的妹妹。
墨水已经干透,纸上字迹笔锋凌厉。谢檀弈凝望着这字字句句,冷冷叹道:“《南山》,刺襄公也。鸟兽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恶,作诗而去之。”
他忽然阴恻恻地大笑起来,也不知是在笑齐襄公和文姜还是在笑自己。
蜡烛也燃烧过半,他将纸揉作一团又展开,最终令烛火点燃这皱纸的一角。
纸张瞬间燃烧,暗室被这火光点得更亮,但也仅仅是转瞬即逝。火星烧尽,片刻後便灰飞烟灭。
谢檀弈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檀珠手串套在掌中,双手合十,对着那供奉在高处的佛像虔诚躬身。与此同时,一张如蛛丝网般的谋略便在心里由一个点开始不断编织蔓延。
他拜得很深,眼底是烧不尽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