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静也想走,却被人喊住。
“你来什刹海做什麽?”胤礽脱下身上的厚绒斗篷,把她从头到脚裹了一个严实。
叫来石家的马车,先将她塞进去,然後对三阿哥道:“我送石家姑娘回去,你留下把冰场那边安排好。”
大白天给太子戴绿帽,三阿哥在心里给石静点上蜡,很快告辞离开,生怕走晚了被迁怒。
马车里的炭盆明显更换过,手炉也加了炭,就连茶壶里的茉莉花茶都是温热的。
身上裹着胤礽刚刚脱下来的大氅,上面的馀温把石静烘得脸颊发热,灌下一口茉莉花茶,才缓解了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她朝後靠了靠,想给自己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可身子一动,被大氅里面的热气扑了满脸。
鼻畔全是黑奇沉香的味道,初闻清凉,而後苦涩,全神贯注才能捕捉到苦涩中淡淡的甜。
就像喝下一碗带着薄荷味的苦药汤,然後被人喂了很小很小一颗话梅糖。
马车轻晃,男人在对面坐下,石静把怀中的手炉递过去,没人接。
她直起身要脱下大氅还回去,被人按住,推回到原来靠坐的姿势。
“庆云楼一桌席面要多少银子?”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喝下一口才问。
石静垂眸:“不用你管,欠人的银子我自己会还。”
男人重重放下茶盏:“你还想见他?”
掌珠在宫里住了九年,这九年中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长大之後,大阿哥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掌珠的喜欢。但凡掌珠求到他面前,不管是什麽事,他都会帮忙。
明知道是坑,也愿意往下跳。
所以那天他无意中听到太皇太後与掌珠的对话,第一个反应是,掌珠无意于他,九年的爱慕付之东流。第二个反应是,她心悦的人可能是大阿哥。
当时他又怒又妒又害怕。可等他走出慈宁宫的时候,害怕战胜了愤怒和嫉妒,盘踞在心口,猝然决堤。
她想见谁?大阿哥吗?石静真想冷笑,可她忍住了:“那天没等你,是我不对,可我当时要去通州驿站接人,时间紧迫,实在等不及你出来。”
见对方不为所动,石静干脆说今天的事:“我赶在初一进宫给太後请安,并不合礼数,不过是想早点见到你,把话说清楚。”
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委屈:“我在宫里等了一天,都没见到你,後来听说你和三阿哥来了什刹海走冰,便赶来这里寻你,结果又扑了一个空。”
父亲打算年後娶黎百玉过门,虽是继室,也不想慢待于她,三书六礼一点都不能马虎。
父亲愿意续弦,祖父自然高兴,可他并不满意黎百玉的出身。
说什麽正一品大员娶女商贾为继室,父亲不怕丢人,他的脸都没地方放。
石家三代与觉罗氏联姻,莫说正妻,便是妾室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断断没有自降身份与商贾结亲的道理。
考虑到黎百玉救过父亲的命,又出钱资助过福州大营,祖父只能勉强同意父亲纳她为妾。
二房瞅准时机,在祖父面前各种拉踩,生怕黎百玉进门将府里的中馈夺回去。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恩人,父亲很是为难,石静也正在想办法。
家里的事千头万绪,忙都忙不过来,她还得抽时间进宫解释,得防着反太子党趁机搞事情,还得在马车里哄人,简直焦头烂额。
穿越过那麽多世界,每一次任务都完成得干脆利落,只这一回拖泥带水,走一步退三步,心态都要崩了。
当然,清朝作为封建社会的最後一个王朝,已经发展到了封建君主制的顶峰。康熙朝的九子夺嫡,也是封建王朝争夺皇权的巅峰一战。
皇帝是明君,对前朝和後宫的局势洞若观火。参与夺嫡这九个皇子,各怀心思,各有所长,没有一个凑数的。
而太子胤礽身处风暴眼的中心,在历史中两次翻车,最终被圈禁到死,想要逆风翻盘,谈何容易。
历史上最着名的玄武门之变和靖难之役,也不过是两股势力的对决,胜者为王败者贼,而康熙朝的九子夺嫡,则是令人窒息的车轮大战。
才穿过来的时候,站在上帝视角,又有金手指加持,石静觉得这一局是养老局。以身入局之後,才发现这个局千变万化,牵一发而动全身,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连石家也因为被动了主线,瞬间变成一个泥潭,想要拔出腿都需要花点时间。
更何况,宅斗本来就不是石静擅长的。
在末世都能咬牙撑下来的人,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稀松平常的一天,在这个狭窄的马车里,在任务目标对象面前轻易落泪。
眼泪落下来,石静的话也说得哽咽断续:“我找不到你,回去……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大阿哥一行人。他们听说你在什刹海走冰,特意带着十阿哥寻过来,想做什麽?不丶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猜到。贵妃的百日孝期还没过,若是被他们看见了,少不得要去皇上面前告状,十阿哥也会与你为敌,不死不休!”
手被对方握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的手背上,石静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心里就是委屈,委屈极了,感觉不哭出来能憋死。
“你怎麽丶怎麽这麽不让人省心,就像个小孩子,说生气就生气,说翻脸就翻脸,离开我的眼就乱来。”
鼻涕也流出来了,石静想拿了帕子去擦,却猝不及防被人圈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