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站起,蒲团撤下,康熙擡眼,无意间瞥见太子妃耳朵上戴着的南珠耳坠,唇角笑意更浓。
前两年,听说太子赏了毓庆宫一个得宠的侍妾东珠耳坠。那侍妾不知死活,居然戴着到处招摇,让他很是不喜。
东珠是身份的象征,宫里谁能戴谁不能戴,不管是大选还是小选,教习嬷嬷都会讲清楚。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最烦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太子年幼丧母,他愿意宠着太子是一回事,毓庆宫的人不懂规矩,行僭越之举,是另外一回事。
本来打算小惩大诫,谁知那侍妾在御花园意外滑了脚,失了孩子,他才没有追究。
今日太子妃过来请安,明明有资格戴东珠耳坠,却只戴了南珠的,显得谦顺又得体。
不愧是太皇太後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出来的姑娘。
望着眼前的儿子儿媳,康熙皇帝戴上眼镜都挑不出半点错处。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领他们去奉先殿敬告先祖,祈求祖宗保佑。
之後又去太庙祭拜了一番,回来都没耽误早朝。
流程走完之後,胤礽含笑告假,说这三日不上朝,要陪着太子妃熟悉环境,适应规矩,接受朝拜。
康熙心说,太子妃在宫里住的那几年,没少被你拐到毓庆宫去,哪里需要适应环境。至于规矩,好像是太子妃更懂规矩守规矩。
就比如说朝服。
准许太子穿龙袍,是他亲口说的,当时还力排衆议来着。可太子闻言,一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等龙袍做好就穿上了。
今日太子倒是规矩,乖乖穿了杏黄的吉服,辫穗也是太子专属的杏黄,而不是皇上才可以用的明黄。
懂规矩,守规矩,不逾越,让他倍感欣慰。
成亲之後到底不一样了。
“太子大婚有三日休沐,朕准你三日假。”康熙痛快答应。
噶尔丹卷土重来,他决议再次御驾亲征,太子注定留下监国,是否参与征战的筹备无关痛痒。在康熙看来,还不如按规矩休沐,养好身体,争取早日给他添个嫡孙。
西边战事在即,朝堂上下忙得团团转,胤礽以为他这时候告假,皇上肯定会不高兴。
然而并没有,皇上很痛快地准了他的假,脸上的笑纹都比之前多了。
这让他想到了那个梦里,扶苏和刘据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因势力太大,遭父皇忌惮。
所以他也一样被皇上忌惮了吗?
昨天夜里的遭遇太过离奇,胤礽不敢相信是真的,只以为是个梦。
可联想到今日皇上的表现,他忽然觉得那个梦更像是上天给他的警示。
上天想通过那个梦提点他,他已经被皇上忌惮了,想要扭转局面,必须急流勇退。
西边的战事,不要管了。
可他是太子,大清的储君,怎麽可能丢开手不管?
胤礽一边观察皇上脸上的表情,一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啓蒙的时候,汗阿玛教导他要心怀天下,以社稷为己任。
上学的时候,先生们说他是储君,理应读书明理,胸有丘壑,为君父分忧。
上朝站班之後,他没有辜负汗阿玛的教导,和先生们的期望。第一次协助监国不敢懈怠,基本做到政令畅通,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中途被喊去承德侍疾,他向汗阿玛汇报工作,态度认真,条理分明,得到了在场朝臣的一致赞扬。
事後他问身边的人,所有人都笑着告诉他,他的表现非常好,近乎完美。
谁知汗阿玛还不满意,一连几次把他叫过去申斥。他不服气,顶撞了几句,就被汗阿玛遣返回京,面上无光。
反倒是除了侍疾,什麽都没做的老三,得了汗阿玛的夸奖,一直将他带在身边,直至回京。
他问老三自己错在哪里,老三也说不个所以然来,猜测皇上在病中,可能心情不好,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胤礽当时觉得多半是这个原因,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回去的路上,胤礽心事重重,回到毓庆宫都没有好转。
“你怎麽了?”石静关切地问。
大阿哥比胤礽早两年出生,一直以皇长子自居,从小争强好胜,私下里爱跟胤礽别苗头。
如今西边有战事,大阿哥跟随皇上御驾亲征,而胤礽这个太子却告假三日,在家陪老婆,但凡是个有抱负的男人心里都会有落差吧。
特别是胤礽本人文武双全,各方面都非常出色,连外国使臣给自家君主的信中都夸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完美的储君。
两废太子之後,康熙皇帝非常心寒,也只说胤礽“绝无忠爱君父之念”,“绝无友爱之意”,甚至怀疑他有“弑逆”之心,却从未质疑过他的执政能力。
要把这样一个有能力,有抱负,且心怀天下的男人,圈在毓庆宫这方寸之间,阻止他参与政事,不让他展露锋芒,石静忽然觉得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