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哭成了一团,女子恨恨地抓着胳膊,“都是我不好,才连累了那位公子。我还不如死了呢。”
陈清澹见到女子眼中已存死志,温声安慰道:“姑娘不妨再等待一段时日,没准事情就会有转机。”
“还能有什麽转机?”
陈清澹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没在女子家中过多逗留,前往县衙大牢,打点一番,才见到顾天行。
顾天行终于看见陈清澹,怒火冲天道:“此地县官居然敢随便抓人,真是无法无天!”
陈清澹摇头道:“顾兄生于权贵之家,自然不了解底层的苦处。这县官随便抓人的事情并不少见,而被抓的百姓也是有冤无处申诉。贪污受贿丶以权谋私丶亲戚结营,这都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顾天行闻言神色黯然,坐在了牢房的地上,颓然道:“难道就没有人能管他们吗?”
陈清澹冷淡道:“谁人来管?位高权重的看不见,位低的又与他们结党营私。顾兄未免也太天真了,想要除掉一个小贪官,都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百姓的精力。可天底下蝇营狗茍的贪官不计其数。”
顾天行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麽,却也说不出口。
陈清澹抓着栅栏安慰道:“所以我们才要走得更高更远,才有能力让这世道从浑浊变得清澈。”
顾天行沉默良久,“子澈所言极是,这次是我鲁莽了。”
陈清澹道:“顾兄也是一片好意,如果顾兄今日不来县衙,那女子恐怕早就没命了。顾兄且不必担心,我已经给平州府知府去信,他很快就会派人过来彻查此案。”
顾天行犹豫道:“那平州府知府不会也是个贪官吧?”
说一点也不贪那是假的,就看是否有底线。陈清澹道:“顾兄且安心,我与知府大人有几分交情在,就凭这份交情他也会派人来的。”
顾天行懊恼地锤了锤脑袋,“难怪那姑娘说这世道让人活不了,做什麽事都要看人情。”
陈清澹也不喜欢,可是没有办法,身处弱势之时,就不得不借势于贵人。
郑免没有让陈清澹等待太久,很快就派人过来。原本嚣张跋扈的知县,一见到知府大人的人,立刻变成了奴颜媚骨的软骨头。
这件案子很容易就查清楚,甚至连查都不用查,随便来一个老百姓都能审的明白,偏偏知县却“审”不出来。说到底犯人的身份变成了审案的关键,这真是讽刺至极。
再加上张德顺这些年做得恶事,夥同自己的妻舅侵占良田丶草菅人命丶欺男霸女。。。。。直接就被下了大牢。临下大牢的时候,张家一衆人还叫嚣着要给他们好看。
江和县的老百姓还反应不过来,欺压他们这麽久的江和恶霸就这麽倒台了?这换做是谁都不敢相信。但过了一天之後,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见到官兵查抄张家,这才确信张家彻底完了。
整条街市都在庆祝,顾天行也被郑免无罪释放。
不过如何定案就成了难题,就连郑免也不敢贸然给张守志的家奴定罪,只能拖延一段时间,再想办法周转。
大概过了半个月的时间,京城里传来了张守志的信,言明张守志已经得知家奴作恶,让此地官员不必避讳,直接按律法处理便是。
此後,张德顺就被判以斩首,等到秋後就可以处斩,曾经不可一世的张德顺一脉人,就这样土崩瓦解。
当初维护张德顺的江和县知县也被依照律法处理,丢了官帽子。
这一场不显山不漏水的官场来往,看得顾天行是瞠目结舌。他也没有想到在背後搅起风雨的人,就是他身边这位温润君子陈清澹。
而陈清澹不过只是送了两封信而已,最难的不是写信,是他能多日前便提前预料,迅速找到应对之法,紧紧地抓住了张德顺的命门。
姑娘家中盛情款待了陈清澹二人,对他们是再三感谢,送了不少的金银财宝,被推辞之後,只能遗憾地看着陈清澹二人离开。
京城之中,张府。
一个须发皆白的男人坐在棋桌前,即便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却也能看出其年轻时的俊美容貌,如今更是儒雅气度令人见之难忘。此人正是被世人辱骂已久的奸相张守志。
张守志落下一颗白子,笑道:“这个叫陈清澹的书生倒是有点意思。”
他对面并没有人与他对弈。
张守志又拿起一颗黑子落下,“若是能招揽麾下便好了。”
白子点在棋盘上,“却不知他愿意当他人的黑子,还是愿意做我的白子。”
“可他是江南府学的人,周孟然的学生。”张守志道。
张守志又道:“那又有什麽关系?这些年背叛江南党的人还少吗?”
陈清澹和顾天行游览完江和县,接下来既没有地方去,也没有了继续游玩的心思,便直接打道回府,回了江南府学。
陈清澹将一路上的见闻都告诉周孟然,不过一些不该说的话他自然选择了隐瞒。
周孟然听闻陈清澹在江和县的操作,赞赏地点了点头,“能考虑得如此周全,不错。日後入朝为官也要切忌,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再去做事,如果连你自己都没了,那就什麽事也做不成了。”
“学生明白。”
“来,陪我下一局棋。”
陈清澹闻言,拿出棋盘和棋子,将它们一一摆好,擡手在白子上指了一下,“老师,请。”
在大庆朝有一个规矩,对弈时白子先行,陈清澹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自然让自己的老师先下棋。
周孟然却调换了棋子,“这次我让你一局。你先走,看看到底是谁输谁赢。”
半晌後,棋盘上的厮杀已经进入火热阶段,分不清熟黑熟白。正如这官场之中,又有谁能分辨得出真实身份?厮杀到最後,背叛之事也不是没有。
周孟然叹息一声,“棋局混乱,黑白难辨。子澈,你要切忌自己的初心和身份,白子才是你。”他见过太多的学生最後背叛了江南党,他不希望陈清澹也变成这种人。
“学生明白。”陈清澹看着混乱的棋局,可惜,他不是来下棋的,更不是来当棋子的,他是来掀翻这棋桌的。所有的党派都不应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