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宁说了一个名字。
沈牵眼前浮现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是个印象模糊的小弟子,之所以有一点印象,是因这年轻人似乎比闲闲少时还要笨手笨脚。
几次他都看到,这人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尧宁,或是踩到了她的裙角,又或是宴会奉茶时不经意将茶水洒到了她身上。
这人生得轩昂高大,偏偏这时就害了臊,红着一张脸,惶然无助地向尧宁连连道歉,急得眼眶都红了。
尧宁自然不会与小辈计较,这人便擡起水润的双眼,盈盈看向尧宁,轻声道一句“谢师叔祖。”
沈牵怔忪片刻,这才後知後觉地感到怪异,而後是危机,最後看向尧宁严肃的表情,危机渐渐转为恐惧。
“你爱上别人,要与我和离?”他向她确认。
尧宁平静直视他:“是。”
沈牵觉得荒唐,觉得可笑,觉得难以置信,他与尧宁相伴半生,为彼此神魂颠倒,尧宁怎麽可能爱上别人。
然而她的目光坚定而清明。
他所有反驳的理由都在那目光下分崩离析,只有恐惧如剧毒的藤蔓疯长。
尧宁放下了一份和离书,起身离开。
沈牵这才发现,尧宁并非征求他的同意,而是仅仅告知他而已。
他看着尧宁的背影,整个人如坠冰窟,半天无法动弹。
尧宁与他和离了,消息瞬间传遍了宗门上下,却并未激起多大的水花。
年轻的弟子有他们的抱负与苦恼,无人在意老去长辈们的爱恨情仇。
褚良袖听说了消息,来问道峰看沈牵。
她修习冰雪系心法,容颜仍维持着十几岁的少女模样,肤光胜雪,吹弹可破。
即便尧宁已经衰老,他竟觉得世上无一人比她更好看,也无一人只要一个眼神,便能令他意乱神迷。
他再次绝望地确认,自己是如何对尧宁不可自拔丶无药可救。
褚良袖大概是世上少数几个,希望沈牵能与尧宁白头偕老的人。
可即便是她,词不达意地安慰了沈牵几句後,也不由说漏了真话。
“唔,我看她跟那个人一起,似乎挺开心的。”
见到沈牵脸色变了,褚良袖急忙找补。
“也许只是一时新鲜,过些日子便好了。”
沈牵知道尧宁不是图一时新鲜,她的决定,往往深思熟虑,一经作出便绝不回头。
过往的人生中,尧宁为之破例的唯有沈牵。
现在沈牵不是那个例外。
沈牵仍难以从这遽然的变化中回过神来,他已分不清是痛苦多一点,还是茫然多一点。
尧宁还未离开悬清宗,只是已不住在问道峰了。
沈牵听小徒孙说,尧宁搬去与那个人同住,甚至前几日宴请宾客,举办了婚礼。
每一个字沈牵都能听得懂,然而组合在一起,就如天书一样佶屈聱牙。
沈牵不信。
他跌跌撞撞地赶到他们住处。
风吹着未合拢的格扇门,一下一下撞着门当,沈牵站在门外,从门缝里看到尧宁与那个男人在亲吻。
他们在亲吻。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寒意席卷四肢百骸。
他的呼吸变得艰难,世间一切声音尽皆消弭,所有色彩都淡去,唯有眼前所见真实而鲜明。
沈牵应该转身离去,或提剑闯进去,一剑斩杀那个恬不知耻的男人。
可冰封的意识回笼後,他眨了眨眼睛,竟停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