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苦。”
玉荣下意识地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她觉得这些苦苦的味道让她脸上发痒。
无法理解,她便转身去保住宝敏。
她跟着宝敏看遍了整个收留所的怀孕妇人,从妇人口中得到的答案各有不同,但无论痛苦还是不痛苦,她们都选择生下来。
宝敏从头到尾都很沉默,她任由玉荣自己去思考,等上了马车後,玉荣还是无法接受那些答案,“我不能理解。”
“为什麽她们都不关心自己,看着好痛,好难过,让人不舒服。”玉荣说:“如果我亲额娘在生我之前就知道她自己会死,那她还会生下我吗?又或者知晓我是个身体残疾的孩子,她也会坚持生下我吗?”
“可是这麽沉重的感情,真的值得做吗?”
宝敏无法跟玉荣解释得那麽清楚,但她将玉荣抱入怀中,“这些都是个人的选择,如果是你,你觉得哪种是对的,你就去做。”
“你可以当选项,也可以当做选择的人。”
“额娘只是告诉你,当一个人做下选择,那这个选择背後的风险,也就一并承担下来。玉荣的亲娘选择生下玉荣,她并不知道自己会离世,但你是她做下选择後承担风险得到的结果。我们不能阻止别人做选择,也无法预见别人做选择之後的未来,但我们可以降低风险,将风险最小化。”
“可是那些大夫和女医,并不能帮那些妇人判断出选择後的风险。産婆也无法降低生産的风险……她们还是会死。”
宝敏稍作停顿,然後从马车的小柜子里翻出笔和铅笔。
十六世纪,现代医学便进入中国,广州和澳门都有传播,但这些违背伦理的医学被视为洪水猛兽,甚至不被普通老百姓了解。
宝敏很早之前甚至想过,将现代医学推广起来,加速它的流传,但是最後被夏珠说明白了。
“你跟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说这些,他们虽然难以接受,但能理解。你同那些老百姓说,又是开胸又是开颅,光是听着就被吓死了,加速传播?指不定过几日你就被人指着鼻子骂。”
“人对未知的恐惧,超越你所能想到的最恶劣程度。”
夏珠认真道:“那是绝对的恶。”
宝敏知晓,哪怕是在现代,人们对于医学的各种开胸开颅也充满恐惧,甚至是对于电磁丶微波炉丶手机的辐射也担惊受怕,恐慌情绪的蔓延容易出问题。
宝敏不想成为影响王朝稳固的眼中钉。
所以,从改革教育的起初,她就希望能够在知识分子丶氏族大家中推广开来现代医学。
跟玉荣说,并不是希望玉荣去学习医学。
而是埋下一颗种子,一颗不知道什麽时候发芽,茁壮成长後,影响玉荣一生,或是影响别人一生的种子。
小孩子就是一块海绵,你讲的一切,她都不一定能听懂,但她对什麽都处于好奇状态,希望能够弄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人的脑袋上开个洞?为什麽,他们不会死吗?”
“人体解剖?”
“可是额娘,你说的这些,听上去好像天牢里对待死刑犯的手段,好恐怖!”
宝敏将写满字的白纸折叠,而後用火折子烧毁,扔进铜盆里,“有太多太多的未知,我们还没有发现。玉荣,能够化解担心丶焦虑的最好手段就是去做,去弄懂。”
“没有做之前,所有的恐惧都是给自己制造困难。”
“额娘在生産之前,会为自己做最好的准备,也会抱有最坏的打算。因为这是额娘的选择,额娘的身体,没有别人可以为我承担。我要对自己的命负责。”
“同理,玉荣也要为自己的负责。目前你只需要吃好喝好睡好,保持足够的精力去探索身边的万事万物。额娘和阿玛都会为你和弘旻保驾护航,这就是我们家目前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事情。”
玉荣完全沉浸在宝敏说的现代医学之中,“那脑袋,心脏都能开,肚子是不是也可以?只要我掌握这种能力,那些生産的妇人她们所承担的风险就降低了。如果産婆拥有这样的能力,我的额娘也不会因为生産离开?”
“只是降低了风险。”宝敏无法给出确凿的答案,“或许会改变。”
玉荣坐在木榻上,双腿连马车底都触碰不到,她伸手摸向宝敏的肚子,只是轻轻地贴在上面,“额娘要陪我许久许久,一直到我老去。”
宝敏失笑道:“那我得头发花白,走都走不动了。”
“那也没关系,夫子说,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等妹妹生出来,我就把妹妹绑住,额娘为了妹妹也会陪着我老去的。”玉荣想了想,“就好比,如果额娘之前不要我和弘旻,把我们送回宗族,但对我们又有很深的感情……”
“那些人就会那我们要挟额娘跟阿玛,去达成他们的目的。”
“而我的目的就是额娘能够陪着我和弘旻,还有妹妹,一直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
哪怕世间的清风不知道换过几轮,明月走过多少圆缺。
玉荣都希望,每一次选择背後的风险丶代价,都不是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