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刘进喜就准备进去跪地给颜老先生请罪,谁知老仆动作先于他,托着刘进喜的半肘,硬生生将人扶了起来。
“大人有事坐下来慢慢说,先生的性子很好,不会同您急眼的。”
刘进喜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被老仆半托半架着朝庭院里面走去,走上台阶,就看见躺在厅堂正中央的颜元。
颜元敛着眼眸,瞧清楚来人。
他养祖父是武将,没有解甲归田的时候,也见过些世面。
因此刘进喜身上的衣服,颜元也曾见过,只是还没等他从躺椅上下来给刘进喜见礼。
刘太监自个跪在颜元的面前,自请其罪。
颜元前後听了个明白,这会儿才知晓是什麽情况。
他笑呵呵地朝刘进喜摆手,“这点小事,倒是让刘公公费心了。这个院子安排得极好,老夫在这里既没有琐事烦心,还能够闲来没事教几个孩童识字明理,日子快活堪比仙境了。”
刘进喜打量着颜元的神情,确定对方真的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心里坠着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他请颜元到隔壁去,说是自家主子们想要见见颜元先生。
加之刘进喜对人有愧,这会儿也就低声给了人些提示。
“请颜老先生来的人倒也不是七爷,而是七福晋。”
意思是,等会儿见着七阿哥。您要是对阿哥有不满,暂且还能说说;要是对福晋不满,您多少还是要掂量一下。
颜元谢过刘进喜,然後在人的搀扶下去到隔壁。
早就已经在等待人来的宝敏就跟要见老师一样,紧张得不行,热乎的花茶一杯接着一杯地灌入肚。
频频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胤佑,“爷,你瞧我这妆容,应该没有什麽不妥吧?见夫子应该还算得体?”
胤佑:“……”
福晋见我的时候都没这麽认真地装扮吧?
“到底行不行?你这人多少也给点反应啊。”
胤佑轻啧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弯了下手指朝人勾了勾,“过来。”
“嗯?”
宝敏凑过去,本以为这人是准备帮自己瞧一下面上的妆容,谁知凑近後,反被胤佑伸手抹了一把。
“……”宝敏攥拳。
若不是周围还有人,她高低要给人两拳看看自己的实力。
宝敏还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给人两拳的时候,胤佑已经听到老远的脚步声,在位子上坐得板正。
丝毫不见方才那般调戏宝敏的浪荡模样。
宝敏左思右想,在给人面子和保护乳腺的两端天平中,选择了身体健康。
不由分说地往人肩膀上狠狠拍了俩下,咬牙切齿道:“爷要是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做,干脆拿个扫帚出去把雪扫干净。”
“成天瞧见你就烦人,除了会添麻烦,爷还会做些什麽?”
胤佑擡手摸摸被打疼的地方,一脸委屈而不言,只是站起身朝已经走到门口的颜元老先生微微拱手,“久闻颜先生大名,能请颜先生于陋室,算是本人之幸。”
“草民愧不敢当。”颜元忙行礼,不敢仗着自己的年岁受胤佑的礼。
方才看见的那一幕,颜元也只当自己没瞧见。
但对刘进喜的话有了全新的认识。或许眼前的福晋的确有些话语权。
清人入关前,他便听那些人骂都是一些不知廉耻的人。如今时间流转,满人强接入程朱理学之後,反倒让颜元有些不适。
颜元曾游学中州一带,“人人禅宗,家家训诂,确信宋室诸儒即孔孟”①,种种信念,牢不可破。
再加上他按着程朱理学守孝,险些丧命,如今瞧见那些在条条框框里活着的人,只觉窒息。
刚刚瞧见宝敏与胤佑之间的相处,颜元觉得自己应该能够从宝敏这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而被颜元寄予厚望的宝敏,现在只想要在地上面找个缝钻进去。
她就知道——胤佑一安静,肯定是在什麽地方给自己憋着使坏。
宝敏不敢擡头去看颜元,捧着茶杯喝了口水,又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这会儿才战战兢兢跟学生似地看向教育界的老前辈。
“老师……嗯,颜先生好。”宝敏猛然站起,整个人僵硬在原地,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礼仪闪了一堆。
尴尬不知做什麽时,宝敏倒了杯茶端过去,“天冷,先生从隔壁过来怕是遭了些寒意,喝杯热茶暖暖身,莫冻着。”
“福晋此举折煞老夫,颜某不过凡夫俗子,当不起二位贵人一句先生。”颜元六十出头,但常年习武,身强体健。
见状赶忙就要给宝敏下跪,吓得宝敏示意刘进喜将人托住。
“本宫也是人,一出生便受父母教诲,年幼也曾得女夫子教习,读书识字。本宫天生愚钝,未有善长之科,孔圣人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则人人皆可为吾师,只要本宫能从他身上学到东西。”
宝敏将热茶端到颜元面前,“说不定几百年後,也有无数学生像现在儒生学习孔孟一样,学习先生的思想。”
“人与我不同,即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