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渝示意身後朔风军暂时放下弓弩,以免误伤范慈云,道:“有她在黄泉道上开路,太後当欣慰才是。”
太後凤目淬恨,抓在鎏金扶手上的护甲几乎断裂,切齿道:“好,好啊!六年前,你父亲夥同辛琮谋反,今日,你也杀入皇城,意欲取哀家性命!谢氏一族,果然骨子里流的就是反贼之血,食龙吐豕,沐猴衣冠!”
“我看你才是狗彘不若,无耻之尤!”孔屏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太後狞笑,仗着有范慈云做人质,已然不复先前的忐忑不安。林彦和已率领两万禁军赶往行宫支援,待辛桓杀回皇城,大殿外的这一帮狗贼皆将死无葬身之地!
对,当务之急,是先拖延时间,这一局,她仍有胜算!
“谢不渝,哀家奉劝你一句,休要再信口雌黄,往哀家头上乱扣罪名,也莫要再纵容你的属下口出狂言。否则,哀家即刻让范慈云人头落地!”
孔屏义愤填膺,谢不渝漠声道:“皇城已被包围,行宫也是四面楚歌,辛桓名不配位,必死无疑。谢某也奉劝太後一句,莫要心存侥幸,负隅顽抗,即刻认罪伏法,谢某可以留你全尸。”
太後瞠目,嘴唇发抖:“狂妄小儿,哀家若是能被你三言两语蛊惑,也断然不会坐上今日的位子!”
谢不渝眉宇不动,道:“那,太後便静候佳音罢。”
话声落地,身後层层铁甲里走来一人,在谢不渝身旁附耳低语。谢不渝听罢,眉峰耸动,月夜里的神情似深渊难测。
低低交代几句後,那人领命离开,不多时,庭中传来窸窣脚步声,头顶房瓦上亦有动静起伏。
扣押范慈云那名内侍竖耳分辨,再凝神往庭院中看,惊见朔风军抱着一捆捆柴扔在殿外,悚然道:“太……太後,他们要纵火!”
太後怛然失色,全身毛发几乎竖起:“谢不渝,你疯了?!”
谢不渝手按佩剑,漠然看进来,目若炬火,神似苍隼。
太後厉声:“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出太坤宫,否则,哀家即刻杀了范慈云!”
大殿外声响嘈杂,谢不渝仍是那一副冷漠神态,不声不响,不惊不畏,仿佛压根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
太後悲声失笑:“范相公,瞧瞧!你为英王鞍前马後,鞠躬尽瘁,但你的性命,在他们眼里竟然一文不值!”
范慈云不屑一嗤,道:“若是牺牲老朽,可以为先太子沉冤昭雪,为谢氏一族报仇雪恨,为英王匡扶社稷,铸就大业,纵使斧钺汤镬,诚甘乐之!”
“范大人大义,谢某来生必衔环以报。”谢不渝从一名朔风军手里接过火把,眉睫底下的双眸被猎猎火光映成猩红,桀骜凌人。
“你,你们……”
太後气得几欲呕血,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作势唬人,还是当真要狠下杀招,念及辛桓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她别无他法,冲宫女下令:“取……取先帝遗命来!”
“是!”
一名宫女飞奔至内殿,取来一块用木匣尘封多年的令牌,太後一把攥进手里,厉喝:“谢不渝,你看好,先帝所赐金书铁券在此!当年在行宫秋猎,是哀家奋不顾身为先帝挡下贼人一箭,哀家乃是先帝恩人,大夏福星!尔等若敢杀我,便是忤逆先帝,必遭天谴!”
先帝圣令一出,衆人不由色变,犹豫是否要下跪行礼,纷纷看向谢不渝。
谢不渝眉头紧蹙,盯紧那一抹赤金,便在挣扎之时,身後忽传来一人冷然声音:“父皇若是在天有灵,劈下的第一道天谴,应当是灭你——”
衆人听得声音,齐齐掉头,谢不渝看见来人,眉宇缓慢舒展,蓄在眼角的锐气一收。
辛湄从朔风军後方走来,周身跟着开路的周靖之丶护驾的戚吟风,以及一言不发,然神姿秀逸的江落梅。衆人视线齐刷刷凝聚在她身上,一刹间,仿佛九天月华也尽数倾泻于她一身,庄严圣洁,天潢贵胄。
“辛……辛湄?!”太後大愕,思及应在行宫与其厮杀的辛桓,脑颅轰响,“桓儿……我儿桓儿呢?!”
“为你送来了。”辛湄手指一擡,示意戚吟风。
戚吟风信手一扔,一个被血浸透的包裹骨碌碌往前滚动,停在大殿门外的青石地砖上。
太後神魂剧震,呆呆瞪直双眼,待看见包裹内那一颗半露的头颅後,目眦尽裂,脸庞扭曲,喉咙发出悲戾尖叫。
殿内衆人亦是震悚,颤声惨叫“陛下”丶“太後”,悲声一时响彻深宫。
太後犹似被万箭穿心,茫然站起身来,一步步颤颤巍巍,走出大殿,离得近了,那头颅是谁,已再清楚不过。太後“噗通”一声跪倒在头颅前,饮恨泣泪,伸出颤抖双手,想抱又不敢抱。
“当年你联合高枫嫁祸我母妃时,可想过会有今日结果?”辛湄居高临下,凛然问道。
太後泣下数行,切齿拊心:“桓儿若是早听我言,登基之初,便杀了你这祸害,你又岂有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这一天?!”
辛湄不应。
太後涕泗交流,悲愤欲绝:“若非是他心软,你焉有今日?!他为护你,一次次与我针锋相对,而你——竟然如——此——待——他!”
“为人君者,切忌痴心。他没有做人君的资格,也不是这一块料——”辛湄更无愧色,义正词严,“但我有,我是。”
太後一震,仰目痛视她,放声怒吼,捶胸抢地,几欲发疯。
狂风大作,吹动一块金光闪烁的令牌,辛湄瞥去,戚吟风心领神会,捡起来呈交给她。
辛湄认出这便是多年前辛桓诓她背弃谢不渝,嫁入萧府的那一份金书铁券,怆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