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渝身形一顿,回望过来,隔着盏盏壁灯,锐眼凛凛似刀。室内一时阒寂,仅剩烛火燃烧时爆裂的“毕剥”声,谢不渝踅身走回来,诚心发问:“我刚才,没冲你来吗?”
江落梅一窒,闪开视线,沾水的睫毛簌簌闪烁,藏住怯意。
“江落梅,你的底细早就被我们摸透了,奉劝你识相一些,老实交代为何要假冒他人来永安城!还有,你这张脸多半也是假的罢?为何要易容成我二哥的模样接近文睿长公主?你究竟是何居心?!”孔屏拿出十足气势,厉喝道。
谢不渝坐回圈椅,但见江落梅垂眉低眼,倔强道:“我没有。”
“没有?”孔屏火气上来,一把捏起江落梅下颔,迫使他仰头,“你眉尾这颗红痣,分明就是用丹砂文上去的,再敢狡辩,信不信小爷我一刀刀剃出你的真面目!”
江落梅脸庞吃痛,双眸泪光漉漉:“我说,我对殿下……没有什麽居心。”
“你认得她。”谢不渝打断孔屏的审讯,一错不错盯过来,“在来永安城以前。”
孔屏撒开手,江落梅捂着生疼的下颌骨,睫毛被泪痕浸湿,哑声承认:“……是。”
“何时?何地?因何相识?”
“殿下乃大夏第一美人,少年时,我在上元节逛灯会时见过她一面。”
“哪一年的上元节?”
“延平二十八年。”
“那一年,与她相伴逛灯会的人是我,你何时与她见过面,我竟不知?”
“我一介白衣,籍籍无名,不过是在茫茫人海里对殿下惊鸿一瞥,她尚不知,你又如何知晓?”
“後来呢?”
江落梅背靠石壁,低着头,睫底凝结寒雾,漠然道:“有你相伴左右,我自然入不了殿下的眼。後来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
“南柯一梦——”谢不渝轻声重复,眸中锐意不减,“也值得你费尽心机,受剔骨易容之苦,冒欺君杀头之险,重回她身边?”
江落梅脸庞肌肉微颤,缓缓擡起眼睫,乌黑眸子莹润剔透:“对。只要她愿意看见我,哪怕是一眼,也值得。”
谢不渝眼神一鸷,那日在范府寿宴上的交锋历历在目,他揪着他的衣襟逼问:“你以为,你是凭什麽能入她的眼?”他回答的也是这一句:“只要她愿意看见我。”
只为被看见,便甘愿毁容貌丶弃身份,一辈子做另一个人的影子,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疯子?
谢不渝目光冷凝,便在这时,一名扈从从楼上赶来禀告:“将军,长公主带着人冲进府里来了,说是要找人!”
室内三人神色俱是一变,孔屏正色:“二哥,我去!”
谢不渝擡手阻止,双眼盯着江落梅,声音则往後而去:“让她进来。”
扈从微怔,然不敢违令,应下後,走出暗室。不多时,楼上传杂乱脚步声,这栋阁楼辛湄上次是来过的,不过当时去的是关押虢国夫人的顶层,如今他们则在阁楼底下的暗室,湿冷昏暗,各类刑具一应俱全,从规格上讲,并不啻于刑部用以严审罪囚的牢狱。
辛湄领着戚吟风等人冲进来,当即被眼前景象震慑,待看见被铁镣捆绑在墙角的江落梅,更是心悸肉跳,触目惊心!
“殿下……”隔着幽幽惨惨的光影,江落梅含泪凝望辛湄,凄惶道。
辛湄心更似扎,拔腿朝他奔去,及至黑漆嵌螺钿圈椅前,突然被座上人扣住手臂,带入怀中。
辛湄一震,待得反应过来,人已被谢不渝箍起腰抱在大腿上。
“谢不渝,你疯了?!”辛湄万分错愕,先前获悉江落梅失踪时,她虽然有猜中是他所谓,但断然不敢想象他的手段竟然狠辣至此,一时愤然挣扎,“你放开我!”
“你说了,你我没断。”谢不渝态度散漫,箍在她腰上的力道半分不松,语调则是似笑非笑的,“抱一下而已,怕他伤心吗?”
辛湄一怔,思及什麽,不得已停下来。
谢不渝眼神往墙角一瞥:“江相公,当年你在花灯会上看见她时,她与我是否也是这般恩爱模样?”
江落梅瞳仁颤动,冰冷的脸庞一霎惨白,犹似冰封。
辛湄怒喝:“谢不渝,你太过分了!”
谢不渝看回来:“你心疼他。”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