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内心五味杂陈,拿起玉箸,陪他用了会儿膳。吃完後,两人静默少顷,谢不渝才道:“梁文钦已伏诛,你准备何时放权,做无忧无虑的长公主?”
辛湄一愣,全然没料到他开口竟是提出这个问题。谢不渝擡起双目,直视她:“你先前不是说,你并不想争权夺利,只是因为梁文钦要置你于死地,才不得已跟他相斗吗?如今,奸贼杀了,祸患除了,你不必再为朝局殚精竭虑,勾心斗角,准备何时退隐,与我修成正果呢?”
辛湄面色乍变,呆看着谢不渝,说不出话。
谢不渝眼利似刀:“你没想过。”
辛湄神情一震,心似被他狠狠攥到喉咙来,她用力呼吸,也难以平复胸腔内翻江倒海的惊惶与惭怍。诚然,从一开始,一切要与他修成正果的话都是借口,所有的承诺也不过是诓他与她私会偷情的谎言。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没法修成正果。
她太贪心,也太自私,所以才会在明知没有结果的情况下一次次放纵自我,诱骗他低头。
烛盏如炬,一切卑劣的心思暴露无遗,辛湄眸波含泪,艰难啓唇:“对,我没想过。”
谢不渝眼神不变:“所以你说了那麽多的话,全是在骗我。”
辛湄心痛如锥,闪开湿漉的目光,不敢再看他。她颤声道:“我说我很想你,这麽多年来我心里一直有你,只有你……是真的。我当初嫁入萧家另有苦衷,伤害过你,我很後悔,也是真的。”
谢不渝逼问:“那假的呢?”
辛湄屏息,手指攥皱衣袖,谢不渝替她说道:“执手偕老,永不相负,是假的;等我三年,是假的;待朝局稳定,他手握大权以後就与我成亲,也是假的。”
辛湄听他新旧账一并翻算,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谢不渝哑声:“还有吗?”
“没了。”
谢不渝点头。
房中顿时陷入沉寂,窗外照旧是繁华的夜色,人世间各式各样的悲欢流淌在街头。谢不渝屈膝而坐,手搭在膝盖上,凝目望着楼外的风景,轻声道:“我知道。”
辛湄瞳仁一颤。
“所以我不甘心。”谢不渝神态慢慢平和,坦然道,“那天在这儿,我不让你碰我,不是因为介意你什麽,是我心有不甘,不想叫你称心如愿。我以为多一些保留,晚一点让你得逞,这一次,你会更珍惜我。”
辛湄眼圈潮湿,满是意外。
“这是其一。其二,你提起萧雁心的时候我生气,也不是因为跟你过不去,我是跟我过不去。”谢不渝抿住嘴唇,略微停顿後,看回来,被烛火映亮的双眼深邃炙热,“我想娶你,我想与你做夫妻。我生气是因为有人曾经是你的夫君,但那个人不是我,我妒忌。”
辛湄愕然张唇,盈在眼眶边的泪水无声滚落,她痛心地看着谢不渝,从来没想到横亘在彼此间的误会竟是这样的内情。
谢不渝忍耐为她拭泪的冲动,唯恐解释不周,向她确认:“我说明白了吗?”
辛湄哽咽:“……明白了。”
“那你呢?”谢不渝目光含痛,“你没想过真正跟我在一起,为什麽?”
话题又转回起点,辛湄双目噙泪,心痛如割:“我不是不想,是知道我做不到。”
“为什麽做不到?”
“我说过,他不会同意的。”辛湄深吸一气,无奈又决绝,“作为人君,不可能接受你我这样手握兵权的人结为夫妇,何况他一直对我们存有戒备,想方设法要夺回皇权。梁文钦是死了,可是只要他想,多的是第二个丶第三个与我针锋相对的权相。名利丶权势丶地位,这些都是我费尽多年心血才得来的,我——不想放弃。”
辛湄开诚布公,说出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谢不渝定睛看着她,烛光里的心上人花容月貌,瑰姿艳逸,却满心野望,令人心惊。
“所以在你心里,名利丶权势丶地位,这些都比我重要。”
辛湄没有反驳。
“好,我明白了。”谢不渝似乎释然,他从筵席前起身,道,“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吧。春风一度,露水情缘,我接受。”
辛湄惊骇地看向他。
“进来。”谢不渝走进屏风後。
辛湄不明所以,跟着走进来,但见他停在那张黄花梨三屏嵌绿云石心罗汉床前,伸手解开玉佩皮革腰带,脱掉穿在身上的广袖飞肩圆领襕衫,以及朱红色的里衣……
辛湄看得心颤:“六郎?”
“你不是想要我吗?”谢不渝袒露上身,侧首看过来,眉黑目深,眼波湿润,“我给你。”
辛湄心神皆震,茫然地怔在原地。谢不渝走过来,伸手掌起她後脑勺,低头吻下来,浓烈气息充斥她唇舌,带着满满的不甘心。
辛湄伸手推在他胸膛上,触手是惊心的疤痕,那里以前是没有伤的……她的心蓦然一抖,拒绝的声音梗在喉咙中,在他强势的吻里化成一声娇吟。
梆声传来,已是宵禁,楼外的繁华声退潮一般,被打更人藏进更锣里,悠悠远去。罗汉床上,另一场狂潮卷来,浪涛汹涌,岸上一派狼藉。
辛湄陷在浪潮中,神酥骨软,几欲昏迷。她转过头,盯着屏风上纷乱的人影,面若含春,贝齿咬唇,承受到一半,终是认输,抓起他的臂膀,颤声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