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心神一震,微抖的手被他握稳,饱蘸浓墨的笔尖压在宣纸上,勾出一条条飘逸丶流畅的痕迹。
微风拂面,心湖泛动涟漪,辛湄擡眼看向江落梅。日影被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切成光箔,洒落在他脸庞上,鼻梁内侧铺有阴影,微微下垂的长睫遮着瞳眸,斜飞入鬓的眉尾底下是一颗鲜红的朱砂痣……辛湄心口一刺,再次想起很多年前的谢不渝,他教她作画时,也来握过她的手,不过他脸上不会有这样寂然的神情,身上也不是这种类似雨後松竹的气息……
一撇,一勾……活泼狡黠的狸花猫跃然纸上,江落梅缓缓松开手,直起腰身。风吹来,顺走残留在手背上的淡淡馀温,辛湄撩眼,直勾勾注视着他:“江相公,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很放肆?”
衆侍女纷纷屏息,敛目候在一旁。江落梅後退一步,拱手向辛湄作揖:“微臣失礼,望殿下宽宥。”
辛湄沉默地凝视着他,光用眼,自是看不穿他的私心。她敛回视线,放下画笔,静默少顷後,忽地失了作画的兴致,改问道:“江相公以前有与女人相好过吗?”
江落梅嘴唇微动,答案出乎辛湄的意料:“有。”
竟然有。
“什麽样的女人?”辛湄知道他尚未成家,所指的必然不是妻子,那是什麽?未婚妻?不是,他先前都默认了倾慕她的心思,应当不会有婚约在身。莫非……是以前的青梅竹马,又或者家里的小通房?
这次,江落梅竟思考了许久,才答道:“仙姿佚貌,般般入画。”
辛湄忍俊不禁,狐疑:“有这麽美吗?”
江落梅垂下眼睫,鬓角有些红痕,已然是默认。
罢,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理解。
“後来为何分开了?家里不同意?还是你一心青云,不要她了?”
“没有。”江落梅声音很平静,“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是她……不要我了。”
辛湄扬眉,忍不住端详他,且不提像不像谢不渝,以他的姿容,足以胜过千万男子,何况他的才能丶气度都不差,纵使放在永安城也是屈指可数。什麽样的女人如此眼高,竟然连这样出衆的郎君都看不上?
“那你恨她吗?”她接着问。
“不恨。”
“为何?”
倏然风起,参天梧桐树窸窣而动,声响似从遥远的天边涌来的浪潮,吞没周遭。江落梅置身一片无形潮水中,轻声道:“她救过我。”
辛湄恍然,原来是有救命之恩。
她也救过谢不渝,可是,她也辜负了谢不渝。若是他获悉真相,也会像江落梅一样选择不记恨吗?
“殿下与谢大将军吵架了?”江落梅倏地开口,望过来的目光很明亮,竟有些叫人难以招架。
“为何这麽问?”辛湄闪开眼,假意把玩案上的白玉桃形镇纸。
“殿下今日没有佩戴香囊。”江落梅道。刚才教她作画时,他大概看了一眼,她腰间空无一物,没有那个绣着虞美人的香囊。
辛湄略微局促,转念想想,他算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便也觉得无甚遮掩的必要,坦荡道:“对,我们分开了。”
江落梅瞳仁微颤。
“我嫁过人,不再是当初天真烂漫丶纯洁无瑕的七公主,他心里介意。”辛湄有意压下内心上涌的酸楚,“我也介意。”
江落梅眉头深锁,目若寒星,似乎难以置信。
“如若你是他,你会介意吗?”辛湄笑笑。
“不会。”
辛湄更感悲哀,眼圈忽涩,有些想哭。她赶紧仰起脸,托着香腮,欣赏天上的浮云,嗤笑:“说是这麽说罢了,你们男人,哪个不是这样的?”
江落梅眼神异常坚毅:“我不是。”
“你也有相好在前,没有介意的资格。他不一样,他从始至终只有我。”辛湄本能地替谢不渝辩解,俨然忘了方才是要江落梅假设他是谢不渝。
江落梅抿住唇。
“也好,反正没有结果。”辛湄想通了,睫毛垂下来,眼角仅剩一抹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