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卿得留下。”辛桓道,“皇姐也知道,朕是有意拉拢他的。”
辛湄道:“遣走朔风军,却留下主将,不怕英王起疑心吗?”
“这些年来,英王一直待在西州,就算是父皇驾崩,他也没回来看一眼。谢不渝既是他的麾下爱将,回来多待些时日,也算替他尽一尽思乡之情。再说,朕身为人君,有意为他择一门婚事,便留他在京城里小住几日,有何不可?”
辛湄压下胸口的钝痛,道:“那陛下可有心仪的人选了?”
“太常卿周勋之女丶尚书右丞孙瑞幼妹,又或者是赵少府丶顾太史令府上的女眷……他谢六郎何等人物,当年在永安城,爱慕者不知凡几,为他择婚,不是难事。”
辛湄啓唇。
“今日是朕的生辰,”辛桓打断她,低头摩挲扳指,看不清楚神情,但声音里明显藏着一分克制的不快,“朕不想与皇姐聊他。”
辛湄了然,苦笑道:“景福殿外的紫藤花开了,我陪陛下去看看吧。”
*
君王大寿,天下同庆。
千秋宴上,衆多官员聚在一块,齐声为辛桓进万寿酒。祝寿毕,歌舞升平,衆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听说没有,圣上又要赐婚了,这次是给风头正盛的谢大将军!”
“少来,上次在琼林苑便说要给长公主和探花郎赐婚,结果全是捕风捉影!”
“这回是真的。谢不渝骁勇无双,圣上早有拉拢之意,不然何需花那麽大功夫犒赏朔风军?你看看——”
那人指着谢不渝的方向,觥筹交错,谢不渝筵席前人影幢幢。
“都是前去攀交的。话说回来,令嫒不也是亭亭玉立,待字闺中?何不趁此机会结交上去?他日谢氏立下大功,周兄便也是前途无量了!”
“……”
辛湄闷头饮酒,试图缓解胸口一阵阵的闷痛,耳朵却被那些议论声挤得嗡嗡作响,头皮疼得像被针刺一样。
“殿下,够了,不能再喝了。”果儿劝酒,拿走她手里的酒盏。辛湄干脆抢来酒壶,急得果儿手忙脚乱。
“殿下,谢小侯爷在那边看着呢。”
辛湄一震,擡头朝谢不渝看,他哪里在看她?不过是一心喝酒,与人应酬。
辛湄忽然想笑,直愣愣看着谢不渝,看他周围的人来一拨,走一拨;看他的脸庞一点点模糊;看他置身盛筵,却一身孤影,孑然冷淡。
他的确变了,脸上不再有少年意气,眉尾半截刀疤,冷酷瘆人。
他已然不再是昔日的谢不渝。
温敏如说对了。
筵席散後,辛湄走得踉踉跄跄,嚷着要找“六郎”,无头苍蝇一样地往殿宇後方走。果儿无奈,扶着她走进小花园,在石桌前坐下。
“六郎,我要找六郎……”辛湄伏在桌上,胡言乱语。
“殿下,宫里人多眼杂,不能胡说。您在这儿等一会儿,奴婢叫人来接您回府。”
“我不要回府。我要找谢六郎……把谢六郎叫过来!”
果儿头大,疑心被人听见,慌忙四顾,万幸这地方僻静,夜里更鲜有人来。她再三安抚辛湄,料想走一趟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匆匆离开。
辛湄等她前脚一走,後脚便从石桌前站起来,原地一晃,七歪八扭地往花园深处走,眼看要摔进水池里,被人从後拽住手臂,拉回岸上。
“谁?!”
辛湄惊恐厉喝,看清楚来人,愣住。
谢不渝站在紫藤树下,头顶是一片花海,月光从花海里漏下来,照进他眸心,映出她的模样。
她眼圈一热,喃喃道:“你来啦。”
谢不渝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他想说不是他来了,是她来了,可是他没说。他发现在她面前他总是被动的,多说一句丶少说一句都很容易输。
那就干脆什麽都不说。
“你来啦……”辛湄顾自感动,沉浸在醉後的重逢里,捧起他的脸庞。她的手指很热,也可能是他的脸热,她的指尖沿着他颧骨往上,摸到他眉尾的疤痕。
“谁伤的你?疼不疼啊?”
谢不渝放开她的手:“你醉了。”
“我没醉。”辛湄走向他,“我认得出你,我也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
“我是辛湄。”辛湄眼神炙亮,饱含着无限的悔恨与柔情,“也是你的小七。”
谢不渝退在树下,後背抵着皲裂的树干,眼前是阔别多年的爱人,满耳是她深情的丶恳切的呢喃。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想原来悲愤填膺丶爱恨交加是这样的滋味。他想他该走了,再不走,一颗心又要被碾成渣滓,所谓“尊严”也片甲不留。被羞辱到这个份上,已足够令他狼狈。
他要走了,却听见她说:
“五年前,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我们重来一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