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母後说,只要能登上这皇位,朕想要什麽都可以拥有。做错了事,不要紧;爱错了人,也不要紧。只要坐上了这至尊之位,朕可以指黑为白,哪怕朕爱的那个人是先帝之女,也一样可以与她比翼双飞,共修百年。可是结果呢?两年了,朕眼睁睁丶一次次地看着她与旁人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多少个日夜朕痛彻心扉,辗转无眠。整整两年,莫说是比翼双飞,朕依旧连一个‘爱’字都不敢跟她提起……朕的恨丶朕的悔丶朕的痛,母後难道看不见吗?”
辛桓含着热泪,一步步逼近太後,那双凤目内涌动着的满是怨愤与责备。太後胸脯起伏,厉色疾言:“哀家怎知你当初所说的人竟是她!莫要忘了,你们是天家同胞,纵使你当了皇帝,也不能罔顾礼法,践踏纲常,娶你的姐姐为妻!”
“可是朕根本就不是她的弟弟!”辛桓忍无可忍,一声断喝。
太後大愕,差点栽倒在座上,扶稳案几後,容色迅速冷凝下来,森然下令:“速速关上宫门!除珊瑚以外,其馀人等,全都滚出去!”
“是!”珊瑚亦是胆战心悸,飞快喝退衆人,关上宫殿大门。
太後走下座位,一把攥起辛桓衣襟:“桓儿,你疯了吗?!”
辛桓嘴唇发抖,满脸青筋。
“你莫非是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是如何得来的?”太後汗出如渖,语气反而愈发冷静,“当初若非是徐淑妃,你以为你能有今日?莫说是坐上这龙椅,你怕是没等见着这天日便成了九泉之下的一缕亡魂!如今能应天受命,坐拥天下,你还有什麽不满足的?天底下那麽多女人,为何偏偏要她不可?你是对她一往情深,但你可否想过,倘若被她知晓当年之事,她会如何待你?你以为她会放过你,放过我们母子吗?!”
辛桓面庞渐渐发白。
“桓儿,徐淑妃是她的母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当初若不是你苦苦哀求,这样一个祸害,哀家早便除了!如今她仗着从龙之功扶摇直上,在朝廷里结党营私,呼风唤雨,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七公主,倘若再不铲除,日後必成大祸!哀家杀她,全是为了你啊!”
大殿空空荡荡,太後悲声盘桓,一声声宛若钢刀,刮在辛桓的骨肉上,那感觉,竟比眼睁睁看着辛湄与旁人相爱更为锥心。
*
天将破晓时,辛湄从混沌的梦魇里惊醒,谢不渝伸手摸上她额头,摸得涔涔冷汗,不由问道:“做噩梦了?”
辛湄躺在他怀里,喘息片刻,惊悸才慢慢散去:“我梦见……母妃了。”
谢不渝微怔,旋即搂紧她,手掌安抚地顺过她後背:“淑妃娘娘与你说什麽了?”
“什麽都没说,只是看着我……”辛湄双眼一闭,嘴唇发颤,“抓着白绫,踩着杌凳,直勾勾地看着我。”
谢不渝眉心微蹙。
徐淑妃亡故那一年,辛湄才六岁,据他所知,昔日宠冠六宫的徐淑妃是因被人检举私通故人,是以被先皇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短短三年後,徐淑妃在冷宫自缢,抛下了孤女辛湄。又三年後,辛湄被贤妃接去长庆宫,开始了被凌辱虐待的数年光阴。
谢不渝知晓徐淑妃之死是辛湄内心至深的一根刺,也是她不幸童年的开始,不欲叫她沉湎痛苦,便开解:“这大半年来,你先後被梁文钦丶太後丶梁婕妤谋算,狼环虎饲,险象环生,淑妃娘娘或许是放心不下,所以来看你一眼。”
辛湄埋进他怀里,顺着梦里的徐淑妃,慢慢想起一事:“那天在阁楼里,他对我的态度不对劲。”
谢不渝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辛桓,思及当时所见,心神肃然:“为何?”
“他起初的确并不知道我中的毒是合欢散,但当我告知他後,他没有回避,反而……想要替我解毒。”
谢不渝一震。
“当我一再挣扎,提醒他我们是姐弟,是至亲时,他突然对我说——倘若不是呢?”辛湄想起这些细节,内心惊涛狂涌,她原本不想提的,可是今夜的噩梦再一次在她的脑海里敲响警钟,令她不得不直面现实,“六郎,难道我真是母妃与奸人生下的野种,并非父皇的女儿吗?”
谢不渝毅然回答:“不可能,淑妃娘娘当年被人检举时,先帝必已彻查过此事,你若并非皇嗣血脉,如何能活到今日?”
“那他……为何敢?”辛湄内心震动,百思不解,诸多记忆开闸一般涌来,“那天在故人来,你与我了断离开後,是他抱我回的长公主府。果儿说,进房以後,他支开了所有侍从,待果儿端着解酒汤进去时,看见他坐在我床边,意图对我……不轨。”
思及旧痕,辛湄不再能自欺欺人,肺腑蔓延开阵阵寒气。谢不渝眼底凝起层层冰霜,想起冲进阁楼後看见的那一幕,亦是悚然。
万一没有温敏如及时勘破梁婕妤的罪行,派人告知于他,後果会怎样?
谢不渝一时竟不敢深想,冷声道:“此事的确蹊跷,为防万一,你先佯装忘了中毒时发生的事,莫打草惊蛇。另外,当年淑妃娘娘的事或许另有内情,我稍後派人去查。”
辛桓既然敢对辛湄産生那种心思,要麽是禽兽不如,罔视人伦,要麽便是——他与辛湄的确没有血缘关系。倘若是後者,那这次合欢散一事牵扯出来的问题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