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擡头,却见面前站着两个人,皆是武官装束,打头的男人拥有与他相差无几的五官,然而气质与他截然不同,光是相对,他便已感觉到一股肃杀气息迎面袭来,犹似短兵相接。
风吹影动,四下阒然。
江落梅收拢藏在广袖内的手。
孔屏摸着鼻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轻笑道:“江相公,都是些闲言碎语,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角院内的谈话,他们已听得差不多了。难得参加个寿宴,竟被同僚在背後如此诋毁,这探花郎当得也真是可怜。
更可怜的是,还叫他们撞见了。
江落梅眼波轻颤,旋即压低睫羽,平声道:“他们没有说错,我的确是靠侍奉长公主上位的。”
孔屏咧在唇边的笑微僵,心头猛然一跳,什麽叫“侍奉长公主”?他私下跟辛湄当真是外面传的那种关系?
孔屏神情骤然一变,转头去看谢不渝,但见他漠着张脸,无甚波动,瞧不出是什麽情绪,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有些不耐烦,因为他蹙了下眉,旋即身形一动,准备走了。
两人越过江落梅,擦肩刹那,江落梅倏地出声:“谢将军,请留步。”
孔屏咬牙,回目瞪视:“怎麽,江相公还要跟我二哥请教如何侍奉长公主吗?”
江落梅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谢不渝身上:“是有些事情,想向谢将军请教。”
谢不渝这才回头,轩眉底下是双凌冽的黑眸,看过来时,目空一切,近乎睥睨。
江落梅暗暗吸一口气,与他相视,没有闪躲。
谢不渝眼神微变,走回来,步上松树後的长廊。
长廊尽头是一面白墙,开着扇形小窗,谢不渝收住脚步,看向窗外垂柳掩映的水榭,听得江落梅道:“谢将军与殿下的事,我都知道。”
谢不渝眉峰微挑,越发不懂他究竟想要说什麽。
江落梅接着道:“我与殿下的事,想必谢将军也是清楚的。”
谢不渝更感莫名,听得“我与殿下的事”这样的字眼,再一想先前他说的那句“侍奉长公主”,窝在心头的火气更往上蹿。他忍住发飙的念头,失笑:“惭愧,我不清楚。”
“我是为谋取前程才向殿下毛遂自荐,与殿下清清白白,从无任何逾矩之事。这样说,谢将军清楚了吗?”江落梅看过来,坚毅的眼神中有种别样的深情况味,谢不渝看得刺眼,道:“江相公把我留下来,就为了说这些吗?”
“难道不是谢将军在意这些吗?”
谢不渝眼神蓦地一变。
“殿下对你一往情深,多年来心坚如磐,你若真的怜爱她,为何要因为她与萧侍郎做过夫妻耿耿于怀?你若心存芥蒂,不能接受如今的她,又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推诚相待,拒她千里,非要在一起後又弃她如敝履,令她吞声忍泪,肝肠寸断?”
谢不渝目色微骇,意外于他竟然对他与辛湄的感情了解得如此详实,更气愤于他自以为是的说教。
他那天究竟为什麽生气,因为什麽而介怀,辛湄都没弄清楚,他凭什麽来这里说三道四,颠倒黑白?
再者,被弃如敝履的那个人哪里是辛湄?分明是他!
“原来江相公是来兴师问罪的。”谢不渝怒极反笑,唇角勾起一分讥诮,“她叫你来的吗?”
“不是。”
“那你来这儿聒噪什麽?”谢不渝眉宇一压,眼神陡然狠厉。
江落梅不禁屏息,用力攥一攥拳,坚定道:“我只是想说,殿下丹心碧血,琨玉秋霜,谢将军若不珍惜,自然有人愿意待她如珍宝。”
“哦,谁?”谢不渝歪头,“你吗?”
“对。”
谢不渝扬唇一笑,眼底戾气激涌:“行啊,那祝你们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江落梅愕然。
谢不渝冷然敛眸,转身离开,压在胸腔的怒火已濒临极限,他大步走在长廊上,却听得江落梅在後方道:“好,届时大婚,还望谢将军赏分薄面,来喝一杯我与殿下的喜酒!”
犹似被万箭穿心,谢不渝身形猛然定住,眼底腾起滔天妒火,他也不记得究竟是怎样走回去的,反应过来时,江落梅整个人已被他拽到眼皮前。咫尺间,两张酷似的脸相对,一双眼中闪过震愕,一双眼中杀气腾腾。
“你以为你算是什麽东西?”谢不渝攥紧江落梅的衣襟,发白的指节喀嚓作响,阴狠的声音从齿缝挤出。
江落梅几乎不能呼吸,抓住他青筋突暴的手臂,被那贲张的力量所慑,他清楚地从谢不渝凝霜一样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
“你以为,你是凭什麽能入她的眼?!”
江落梅神思一震,被这句质问诛心,他嘴唇苍白,无力道:“我知道……但我不介意。”
是因为像他又如何?是做了他的替代品又如何?
江落梅含泪:“只要她愿意看见我,我……不介意。”
谢不渝眉心深蹙,江落梅试图挣开他,皆是徒劳,他个头比他稍低些许,这厢被他拽到跟前,几乎难以站稳,他艰难挣扎,湿润目光倏地一动,唤道:“殿下……”
谢不渝回头看去,辛湄已匆匆跑过来,抓着他的手臂甩开,怒斥道:“你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