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屏微微一笑:“夏校尉有所不知,二哥近日身兼重任,分身乏术,实非我等闲人能够瞧见的。”
夏桐听得莫名:“他在朝中又无实务,有什麽重任要兼?今日可是休沐。难不成他不在府上?”
孔屏“哈哈”两声,笑声干巴巴的,藏有怨气。夏桐後背猛地渗出冷汗,思及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越发站立不住。
孔屏看他可怜,请他去前厅里小坐,两人各自发呆,等到日上三竿,外面总算晃来一抹熟悉人影。
“六郎!”
夏桐猛地站起来,目光在谢不渝身上打转——他冠发齐楚,眉目冷峻,身着一件绣着银色飞鹰图纹的玄色戎服,腰束鸾带,脚踏蟒靴,走起路来英气逼人。
孔屏一眼认出那是他昨日走时穿的衣服,心里又“哈哈”两声,撇开眼。
“六郎,你从哪儿来的?”
夏桐活像个久盼儿归的老母亲,满眼担忧与期盼。谢不渝已从门房那里听说他来访,走上前入座,反问他:“要跟你汇报?”
夏桐气得一噎:“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说你什麽?!”
谢不渝当然知道,也早算到他会来,毕竟是挚友,他总得给个交代,便解释:“看错了。”
“看错了?”夏桐怔忪,见他没否认亲人一事,只是说卫尉少卿丶武库设那两人看错,赶紧追问,“那你亲的人是谁?”
谢不渝不语。
夏桐看向孔屏。
孔屏端起一盏茶:“反正不是我。”
“……”夏桐深吸一口气,“那他亲的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孔屏看向谢不渝,被後者用眼神威胁,不敢讲,默默喝茶。
“谢不渝!”夏桐心焦如焚,看着像是要发脾气了。
“这是什麽茶?”谢不渝呷了口茶,皱眉问孔屏。
“龙井。”
“夏校尉登门拜访,怎麽能用这样的粗茶怠慢?府上不是有御赐的庐山云雾,那是夏校尉惯来爱喝的,还不速叫人沏来?”谢不渝生气道。
孔屏暗暗咬牙,赔着笑脸唤来小厮更替茶盏,一番忙活後,夏桐头上的火气奄奄一息,愤懑不平地坐回原位。
“那日卫尉少卿丶武库设来府上做客,碰巧小厮来我跟前奉茶摔倒,我扶了一把,被他二人看错,误以为我们有私情。如此荒谬的事,你竟也信?”
谢不渝正儿八经解释了,这样长的一段话,算是彼此重逢以来的头一遭。夏桐五味杂陈,道:“这些年你一直跟英王待在一起,回来以後,又那麽抗拒成婚,我一听那些传闻,自然以为……”
“夏校尉这是说的什麽话?”这次不等谢不渝反驳,孔屏先坐不住了,“跟王爷待在一起就如何?要私底下跟小厮纠缠?要养娈童丶好男风?那我们十万朔风军不全是些断袖分桃之徒了?”
“孔校尉,我不是这个意思。英王一生戍守西州,既不成亲也不繁衍子嗣,在朝中自然受些非议……”
“不成亲就要受非议,你们欺人太甚吧!”
“不是……”
谢不渝端来一盏茶,由着他俩吵。
*
端午这日,太後在昆明设宴款待群臣,不过前往赴宴的除朝官以外,还有各大世家中的後辈。
端午赛龙舟,这是大夏历来的传统。每年这个时候,皇家会承办一场盛况空前的龙舟赛,各大世家派出代表队伍争夺魁首,以庆佳节。
谢不渝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想着那天辛湄的话,到底出了门。
夏桐一早便来府外等候,跟他与孔屏一块打马往城门走,看他穿着耀眼,但兴致像是不高,猜出缘由,道:“今年的龙舟赛跟往年不一样,圣上初登大宝,想借着这次佳节叫百官热闹一下,所以参赛的不是世家,而是朝中各个衙署。三省丶十六卫丶九寺五监各派六支队伍,统共十八支代表队,分两轮赛事,争夺魁首。据说前三甲不止有御赐的厚礼,还能进官职丶加俸禄呢!”
谢不渝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孔屏并不清楚以前的龙舟赛是怎样安排的,听得这话,打趣道:“那夏校尉今日岂不是要大展身手了?”
夏桐笑道:“我不去。”
“为何?”
“孔兄有所不知,今日这端午宴会上有不少高门贵女,赛龙舟时,贵女们都在楼上观看。我都是当爹的人了,凑这热闹做什麽?万一被哪个贵女看上,芸娘要不高兴的。”
孔屏一愣,心想好大的脸,反复看他两眼,却见这人的确生得人模人样,出身又是京师世家,是有几分张狂的资本。再一看谢不渝,英眉星目,俊若天人,无论是长相丶气度,还是家世丶能力,都不知能甩夏桐几条街。像夏桐这样的人都担心被贵女看上,那以前的谢不渝参加龙舟赛时,该有多麽风光?
这麽一想,便有心多问几句,却见夏桐一个劲使来眼色,孔屏猛然顿悟——既然以前的龙舟赛乃是各大世家夺魁,那对谢不渝来说,这里面一定有许多关于整个家族的回忆。如今谢家满门覆灭,仅剩他一个遗孤,提起往事,岂不是往他心口扎刀?
怪不得夏桐要特意提一下今年的龙舟赛与以往不同,不然到了昆明池後,他看见各大世家齐齐整整,争先为家族争光,心里该有多伤心难过?
孔屏黯然收回目光,打马往城外走,心想这狗皇帝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
夏天的蝉伏在花丛里放声大噪,远处依稀有龙舟竞发的欢呼声传来,侍女为太後打扇送风,微笑道:“太後,第一轮龙舟赛已经开始了,监门卫跟兵部的较量,听说怪热闹的,当真不过去看一眼吗?”
“一帮老男人,有什麽看头。”太後斜倚在方榻上,神情恹恹。以前的端午赛龙舟多热闹,各大世家选出最优秀的後辈来参赛,一个个俊眉亮眼,朝气蓬勃,谁输谁赢都看头。哪像今年这次,各衙署凑出来的全是一帮大腹便便的官员,多看一眼都要折寿。
侍女们对视一眼,噤声不语,另有一位纡朱曳紫丶略施脂粉的贵妇陪侍在旁边,剥着荔枝道:“还不都是长公主闹的,说什麽为了圣上笼络百官的心,硬要把世家的龙舟赛变成百官的龙舟赛。那些个做官的一天到晚坐在衙署里,心宽体胖的,能有几分力气?如今是想赛的赛不了,不想赛的硬被赶鸭子上架,外头说是热闹,实则都是做样子给圣上丶长公主看的罢了。”
太後听她提起辛湄,更感郁闷,半天憋出一句:“她也来了吧?”
侍女道:“回太後,今儿一早长公主便过来了,此刻正在入云楼上观赛呢。”
太後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