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屏几次张口,皆是无声,最後倏地失笑,笑得怆然:“所以,我也只是你那些露水情缘里的其一?”
戚云瑛没有否认。
孔屏大恸,突然间竟有想哭的冲动,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他用力笑着,脸皮似在抽筋,嘴唇都快合拢不上:“好,我知道了。”
戚云瑛移开眼。
“是我……叨扰了。”
孔屏说罢,愤然转身,走得几乎像逃。
戚云瑛坐在席间,目光凝在一盏快要燃尽的烛火里,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
次日,辛湄是午後才返回长公主府的。
谢不渝丶孔屏一行走得干脆,两人两马,便如大半年前在景德寺外所见那般,踏着烟尘消失在城门尽头,几分潇洒,几分寂寥。
回到府上,辛湄唤来戚云瑛,开口:“昨天,六郎来我跟前提亲了。你知道是为谁提的吧?”
戚云瑛低垂双眸,便欲下跪请罪,被辛湄扶起来:“做甚?你不知道你眼下是什麽情形?”
戚云瑛更感窘迫,拱手:“多谢殿下关切,云瑛私行不检,铸下大错,以後必定痛改前非,永不再犯!”
辛湄隐约听出些许狠意,道:“你……没有答应他?”
戚云瑛淡淡一笑:“云瑛总不能一错再错。”
辛湄蹙眉,有心劝阻,可是依照戚云瑛的脾性,若非是心意已决,又如何会这样答复她?
“那你腹中的孩儿,如何是好?”
“殿下不必担心,我已向回春堂的大夫要了药,待一会儿便让人煎了服下。”
辛湄痛心,想着那毕竟是活生生的骨肉,一碗汤药下去,化为乌有,何其残忍,道:“当真一点都不转圜的馀地都没有吗?孔校尉委托六郎前来提亲,也是诚心诚意的,你们……”
“殿下,”戚云瑛道,“云瑛之错,云瑛认。如今大局当前,不是谈成婚又或者生孩子的时候。”
辛湄一瞬哑口。
“不会後悔吗?”最後,辛湄只能这样问。
戚云瑛伸手,似乎想抚上小腹,又停在半空,握拳收回腰侧。
“大业未成,往後是我要用你的关键时候,但弑君夺位,与你腹中的孩儿并非是不可兼得。你……认真想想罢!”
戚云瑛走後,辛湄倚在榻上,望着窗外凋零的秋色,蓦然竟有疲惫之感。
这天,辛湄应酬完一衆幕僚後,走回留风阁,看着日渐凋败的树木,再一次想起谢不渝,走神时,却听得果儿来报喜,说是行宫攀月楼已建成,圣上龙颜大悦,提拔了江落梅为正四品工部侍郎。
辛湄扬眉,攀月楼事关大业,为推进进展,她没少麻烦徐才章丶江落梅,原以为至少要等到冬至前几日,没想到竟然能提前一个月竣工。
次日下午,江落梅造访,头戴幞头,穿一身浅绯色圆领襕衫,胸前用彩线绣着浩瀚山水,整个人被衬得威仪秀异,愈有丰姿。
“其实,你穿艳色更好看。”辛湄夸完,倏地意识到他如今顶着的是谢不渝的脸,那样昳丽的五官,自然要以浓墨重彩的颜色来衬。
至于,江落梅——哦不,萧雁心原本是什麽模样?
辛湄记忆一时竟有些模糊,讪讪抿住嘴唇。
“多谢殿下夸赞。”江落梅颔首候在底下,恍若不觉。
辛湄调整坐姿,道:“攀月楼一事,你立下大功,想要什麽赏赐?”
“微臣为殿下举荐,如今官升侍郎,荣光无二,无需再有什麽赏赐。”
“提一样罢,”辛湄内心有愧,“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江落梅默然,少顷,缓缓擡起那一双黑润的眸子,光泽莹亮,几乎要映出辛湄。
“如何,算是不过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