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有所悟,伸手抓住他衣袖,撒娇似的拉一拉:“那……你会跟她跑吗?”
他尾巴于是翘得更高,偏眉一撇,压住想要上扬的唇角:“谁知道呢。”
她心说好幼稚,但是愿意哄,也必须得哄,便眨巴眼睛,美眸漾出几分湿漉,佯恼道:“你不许跟她跑。”
他咧开嘴,得意不已,伸手刮她鼻梁:“知道了,小醋精。”
三日後,太子忽然派人来接她,登上马车,坐在车厢里的人却并非是太子哥哥,而是谢不渝。
她诧异,没等问出来,他已老实交代:“前些天我跟夏玉徽打赌,输了,得答应他办一件事。他要我与他的远房表姐见一面。”
她心想难怪,自是不再有疑心,只是奇怪:“那你叫我来做什麽?”
总不能是要她看着他与其他贵女相会?
他摸摸鼻子,道:“答应你踏青在先,总不能爽约。我就与她见一面,不耽误的。”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鲜少人知,即便是知道的,也大多是持不赞成的态度。夏桐作为他的挚友,便是反对者之一,私下不知为这件事气闷过多少回。
巳时,马车赶到渭水河畔,惠风拂柳,春水粼粼,她目送他下车,走上小石桥,与从对岸走来的贵女相见。
那是个十分窈窕的女郎,黄衫临风,亭亭玉立,似一朵从渭水中盛开起来的芙蓉。她见过许多美人,这位贵女谈不上多美貌,但是眉清目朗,仪态从容,由内自外散发着独特的气质。
她走上小石桥,率先开口,不知说了什麽,谢不渝竟似一怔。
很快,他後退一步,向着贵女作揖,旋即走下小石桥,健步如飞,几乎是逃。
她纳闷,待他登车後,看见他发红的耳根,更是稀奇。
“看什麽?”他靠在车厢上,整个人明显是不自在的,偏要装作淡定,便故意用挑衅的语气发问。
“贵女欺负你了?”她着实好奇。
“嘁。”他扯唇,“她如何能欺负我?”
“那你耳朵怎麽红了?”她伸手示意,指的自己的耳朵。
谢不渝脸色微变,耳根更红,抓住她的手,压在他耳朵上:“谁知道,可能是有人在背後骂我呗。”
所谓“有人”指的谁,不言而喻。
那天,他没肯说出耳根红的缘由,她纠结许久,到底没再究问,猜测无外乎是向他说了些热烈的话。只是,他被女郎们爱慕丶表白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缘何会羞臊呢?
很久以後,她才猜出缘由。
那时,她与谢不渝的关系已是人尽皆知,许多爱慕谢不渝的人私下遇见她,多少都会流露局促丶抗拒,能避则避,能走则走。
只有一个人从来不会回避她,无论是在怎样的场合,她都会很自然地向她行礼。她看她的眼神也从来不闪躲丶不犹豫。谢不渝走前,她对她没有妒忌;谢不渝走後,她对她也没有憎恶。
她总是那麽坦荡丶从容——便如此刻。
“我请你上车,你并不惊讶。”
车声甸甸,沿着盘曲山径行驶,阳光照射进车厢里,在彼此裙琚上掠动。辛湄看向坐在对面的顾君兰,开口打破沉默。
顾君兰眉睫微动,微笑:“殿下何以认为我要惊讶?”
辛湄心说果然,隔着围纱欣赏她。就是这股沉静若水丶肃爽如松的气质吧,她想。多年前在马车上偷看她时,便觉得她跟其他人不一样,有独特的吸引力。
“听说顾大小姐在修文坊开了一家学塾,只收未及笄的女郎入堂?”
“是。”
“女子开设学塾,这在大夏可是开天辟地的事啊。”辛湄感慨,“平日都教些什麽?”
“文赋丶书法丶绘画丶博弈丶古琴丶珠算,都有涉猎一些。”
“这麽多门类,都是顾大小姐一人教授吗?”
“学塾规格尚小,愿意入堂的学生也不多,我一人足矣。”
“顾大小姐博闻多识,果然是当世才女。”
这并非奉承,乃是发自内心的夸赞,最初听见顾君兰在城中开设学塾时,辛湄便震惊良久,平复後,有钦佩感油然而生。
拒不成婚丶开设学塾,她做的,全是一些难为世容的事。
“顾家人支持吗?”辛湄不由问。
“祖母为人宽厚,看重才学,并不反对学塾一事。”顾君兰沉吟少顷才开口。
言外之意,便是除顾老夫人以外,其他人都不赞成了。也是,大夏民风再开放,也难以容纳离经叛道的女子,不然,她也不至于被梁文钦一行口诛笔伐。
“殿下……对学塾感兴趣吗?”顾君兰蓦地看过来,目光清透,似含期盼。
辛湄庆幸没摘帷帽,不知是从何时起,她开始不再能自如地与她相视,特别是在听说圣上有意给她和谢不渝赐婚後。
他以前有那样多的爱慕者,她从来没把谁真正放在眼里。只有顾君兰,她会让她在意,让她欣赏,甚至是暗暗佩服。
佩服她的能力,也佩服她愿意等待谢不渝那麽多年。这份坚守与赤诚,屡次叫她自惭形秽。
“当然。”她慢慢道,“男儿读书天经地义,女郎想要睁开眼看看这个天地,却是难于登天。顾大小姐开设学塾,为女童开蒙增智,福泽万年。若有机会,本宫也想来学塾里逛一逛,就是不知是否叨扰?”
“不会。”顾君兰杏眸明亮,展颜莞尔,“君兰必扫榻以待,倒屣相迎。”
小小学塾,能有当朝长公主莅临,乃是何等幸运丶荣耀的大事,传开以後,学塾的名声不知要扩大多少。她分明很兴奋,然而笑容依旧浅淡,沉静自持,宠辱不惊。真是个吸引人的女郎啊。辛湄由衷感慨,内心越发五味杂陈,转开头,看向车牖外,不再与她叙谈。